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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清晨。

黃青青起床的時候洛凡已經出去了。

晨光熹微,透過紗簾照在賀子怡的臉上,影影綽綽的,像一張套在她頭上的蜘蛛網。

賀子怡這幾天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了。

早上,有個穿着黑色背心的男人來通知他們去林子里給袁浩超度往生。

村裡的老人說,橫死的人會連累家屬,如果沒有親人,就會連累愛人、朋友,對他們今後的運勢和命數都會產生難以預料的惡果。

因此,對每個橫死的人都需要做一場超度法事,讓他們安心離去,不要禍害鄉親們。

黃青青路上一直在找機會跟賀子怡說明袁浩的真實死因。

她自認對男女之事很生疏,但是對於賀子怡和洛凡之間的關係,就算是傻子,看得久了也都能明白一二。

洛凡喜歡賀子怡,這是不爭的事實。

賀子怡倒貼袁浩,所有人都看在了眼裡。

至於賀子怡對洛凡的感情,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說得清。

不管這三個人的關係有多亂,都與黃青青無關。

她長到二十多歲,從來不曉得那些偶像劇里謳歌的真實愛情到底長成什麼樣。

在她的心裡,除了恨,就是恨。

走了一段路,洛凡總是形影不離地跟在賀子怡身邊,給她講笑話,為她寬心,今天洛凡的心情似乎很好。

袁浩死了,他倒像個沒事人似的,一路上說說笑笑,要說袁浩的死和他無關,打死黃青青都不信。

這個陽光大男孩,指不定憋了多少壞水。

黃青青在後面輕拍了賀子怡肩膀一下,說:“子怡,你沒事兒了吧?”

賀子怡的眼睛腫的像兩隻大燈籠,紅彤彤的,一看就哭了一宿。

她轉過臉的時候,脖子發出了“嘎巴”一聲。

“我不好。”她說。

黃青青快走了兩步,牽起了她的手,柔聲說:“一會兒你要是受不了,就別看了,在林子外面等我們。”

賀子怡說:“這是我見袁浩的最後一面了,我怎麼能不過去呢。”

洛凡見兩個女孩聊起來了,便沒在插話。

他問起了前面的一個滿臉胡茬的村民:“大哥,等一會兒的法事要怎麼做啊?需要我做什麼嗎?”

那個村民說:“你們在旁邊看,不用你們管。”

洛凡說:“會有危險嗎?”

村民問:“什麼危險?”

洛凡說:“就是詐屍啊什麼的,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死人突然蹦起來咬人……”

村民一本正經地問:“死人為什麼會咬活人?”

洛凡狐疑地問:“你們不就是怕詐屍才要做法事的嗎?”

村民停下了腳步,板起臉來,一字一頓地說:“我們是怕活人會去吃死人。”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不像是在信口開河。

洛凡的心一緊,不敢再問下去了。

他沒明白村民的那句話究竟有什麼深意。

給死人做法事的目的是為了不讓活人吃死人?

說不定這是個隱喻?

確實,在這個世上活人比死人更恐怖。

活人能互相殘殺,他們的肚子里盈滿了令人膽寒的狂熱**,甚至能讓他們把自己的親人都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勢必殺之而後快。

活人能互相欺瞞,他們無所畏懼地作惡,毫無顧忌地撒謊,為的只是那微不足道的一丁點兒利益。

店家把菜品的價格抬到慘無人道的程度,我們稱之為宰客。

宰即為殺。

女人被男人佔了便宜,稱之為被吃了豆腐。

人的就像是潤滑白嫩的豆腐。

活人連活人都吃,更何況對死人呢?

說到底,死人不過是一堆毫無生氣的白骨而已。

洛凡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到底正不正確。

眼看就到了那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樹林。

黃青青始終沒找到機會對賀子怡吐出真相。

“到了。”一行人最前頭的那個村民說。

“我們要進去嗎?”賀子怡抻着脖子問,她的聲音既無力又嘶啞。

“昨天我們已經把柴火都堆好了,你們跟我們進去就行,等一會兒,不要吱聲,只是在一旁看着就好。”那個人說。

“柴火?”賀子怡愣了愣,“準備柴火幹什麼?不是做法嗎?”

那個人沒再理她。

她私下裡小聲對黃青青說:“我覺得,我們還是讓警察來比較好,這些人都怪怪的,我害怕。”

黃青青安慰她道:“昨天晚上回去以後咱們不是都試了嗎,電話根本就打不出去,這個村子就像是被隔絕起來了一樣,現在他們人多勢眾,咱們要是硬是和他們對着干,倒霉的肯定是我們自己啊,別怕,不會有事的。”

賀子怡的眼淚又迸出來了:“那我們怎麼辦?他們會對袁浩幹什麼啊?”

黃青青說:“反正袁浩已經死了,你想想看,他們能對一個死人幹什麼,等一會兒,你要是不想看就閉着眼,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還有十天,就剩下十天,咱們就能回家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看到賀子怡那張嬌弱可憐的小臉,有那麼一刻,黃青青甚至軟下了心,打算放棄那蓄謀已久的復仇計劃。

不過,她可憐賀子怡,誰又能可憐可憐自己那年幼的妹妹?

俗話說,死者長已矣,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回來的。

就算這個副局長的千金死一千遍,黃小桃都不可能再叫她一聲姐姐了。

有什麼東西從他們的頭頂飛了過去,黑壓壓的一片。

黃青青聽到了一陣呼呼啦啦的風聲。

那聲音,就像是暴雨降臨之前海風猛烈地鼓動船帆發出的怒吼。

眾人都齊齊地抬頭看去,那好像是一塊巨大的移動着的烏雲,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是烏鴉。”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村民說。

“那麼多的烏鴉?”黃青青的後腦勺也泛起了絲絲寒意

“烏鴉是天神,他們知道我們要做法事了,是來收魂的。”那人說。

“收什麼魂?”黃青青問。

“你們朋友的魂”,頓了頓,他又說:“也許有一天也會收你們的魂。”

黃青青哆嗦了一下。

那人已經停下了腳步。

林子的邊緣,有一圈很鮮明的分界線,那是用硃砂劃的一圈紅線,黃青青第一次來的時候太匆忙,根本沒注意到這條細細的硃砂線。

“為什麼要畫這個?”洛凡顯然也注意到了那圈紅線。

“為了做法用。”還是那個人回答。

“怎麼做法?”洛凡問。

“馬上要開始了,你們跟我過來,先跨右腳,後跨左腳。”說著,他便抬起了自己的右腳,跨過了那條線。

林子里和他們上次來幾乎沒有任何的變化,空氣清新,鳥語花香。

袁浩的屍體就放在離邊界線不遠的一處空地上,他的身邊圍滿了長長短短的木頭。

一見到屍體,村民們就自覺地圍着木頭站成了一個大大的圈。

袁浩躺在中間,氣氛無比詭異。

之前的那個人又走了出來,他走到屍體腦袋旁站住了。

洛凡緊張地注視着他的舉動,黃青青和賀子怡緊貼在他的身後。

只見那個人從懷裡拿出了一把刀,高高地舉到了半空中。

黃青青見狀,從包里悄無聲息地掏出了手機,開啟了錄影模式。

她把手機放在了自己和賀子怡的大腿之間,只留出了手機的鏡頭部分沒有被遮擋住。

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這一舉動。

她要摸清這幫人的底細,就必須要把他們的所有情況都把握清楚,包括這個莫名其妙的傳統。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把刀已經插進了袁浩的腦袋,瞬間鮮血四濺,有幾滴濺到了周圍擺放整齊的木頭上,還有幾滴濺到了那人的前襟上和臉上。

他沒去擦拭,反而鉚足了勁又舉起刀狠狠地扎了下去。

如此反覆了幾次,袁浩那本已血肉模糊的臉更加難以入目了。

賀子怡一直挎着黃青青的胳膊,死不撒手。

她的冷汗和眼淚一起流了下來,滴到了黃青青攥着手機的右手上。

黃青青扭頭看了她一眼,卻沒有看到她的臉。

今天賀子怡沒梳頭,她長長的黑髮垂了下來,一直垂到腰上,在風中肆意飛舞着。

此刻,她好像正在默默低頭抽泣。

頭髮遮住了她的肩膀,遮住了她的胳膊,遮住了她的前胸,遮住了她的肚子。

黃青青隱約覺得,這才是藏在這個嬌小身軀里真正的賀子怡。

她表面上天真無邪、不拘小節,其實她比誰的內心都要細膩,都要脆弱。

她從來也一直帶着屬於她的面具。

突然,呼啦一聲一團濃煙鋪天蓋地地朝她拍了過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是起火了?

不對!是袁浩的屍體被燒着了!

樹林里頓時濃煙滾滾,烈火衝天,在那熊熊燃燒的火中,朦朦朧朧地顯出了一個人形。

袁浩就是引燃這團烈火的燈油。

火燒了很久,直到油盡燈枯。

袁浩的屍體不見了。

對了,之前那個村民說,做法事不是為了不人死人吃活人,而是為了不讓活人吃死人。

現在,死人成了一捧灰,風一吹就飄散在空中了,無血無肉,無骨無皮,也就沒什麼好吃的了。

黃青青似乎猛然間就明白了那個村民的意思。

不過,他們為什麼怕活人吃死人呢?

回去的時候,村民們把袁浩的骨灰清理出了一小包,交給了洛凡,洛凡沒接,說:“死都死了,就把他埋這兒吧。”

賀子怡瞪了他一眼,搶過了骨灰,拉着黃青青就往回走。

洛凡被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機會來了!

黃青青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洛凡,低下頭說:“子怡,你知道袁浩是被誰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