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鎮上叫車的那個人死了。
他死在了半路,死相極其慘烈。
他整個人都被燒焦了,渾身散發著一股焦糊的惡臭,已經完全辨認不清他的容貌了,只能隱隱約約地從齜在外面的幾顆黑乎乎的斷齒推測這個人的身份。
有人說,他是被雷給劈死的。
這幾天下過雨嗎?洛凡的腦子生疼,想不起來。
反正,指着這個人叫來車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中午,說好了要在二嫂家吃飯。
秦慕彩把賀子怡叫到了一邊。
她悠閑地靠在了躺椅上,問:“小姑娘,你們是哪天來的?”
賀子怡走過去說:“我們到這裡第八天了。”
秦慕彩說:“這就着急回去了?事情不是還沒辦完么?”
賀子怡問:“什麼事情?”
秦慕彩說:“老爺子的事情啊。”
正說著,賀子怡感覺手裡被塞了個紙團,隨後被一隻溫暖的大手給握住了,她好像瞬間被包裹在了一種無法掙脫的命運之中,甩都甩不掉。
“別給別人看。”秦慕彩低低地說。
午飯草草吃完,幾個人都各自回到了房間里。
黃青青側躺在床上,用一隻手撐着頭,玩手機。
賀子怡則找了個借口,走出了院子。
那張紙條還是被她緊緊握在手裡。
她蹲在門前的一棵樺樹下,心情複雜地打開了那張紙。
上面寫着四個鮮紅的大字——屍毒還在。
什麼意思?屍毒?難道指的是五十多年前在溯溪村爆發的那場食屍事件?
賀子怡望了望頭頂那如洗的碧空,隨後果斷地把紙條撕成了粗鹽大小的碎屑,扔進了路邊的雜草堆里。
草叢裡有幾隻蟋蟀,在歡快地鳴叫着,好像在準備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又像是在合力演奏着一首撕心裂肺的哀樂。
那個死在路上的人被運回了溯溪村。
他的身上蓋着一塊白布,只露出了兩隻耷拉下來的焦黑的手。
在路過劉項雲家屋前的時候,賀子怡朝屍體望了一眼,他的一根手指好像神經反射似的動了一下。
沒有人看見這個輕微的動作。
只有賀子怡的心咯噔一下,默默望着幾個抬屍的人漸行漸遠。
秦慕彩特意告訴了她這個信息——屍毒還在。
那也就意味着殭屍還在。
對了,黃青青曾經推斷說,這個村子裡詭異的食屍疾病應該依然存在着,他們在袁浩死後擅自急急忙忙地燒了他,連個骨頭渣都沒剩,他們一到夜裡就要燃起漫山遍野的引魂燈,連陰天下雨都不例外。誰知道除此之外,他們還有多少古怪離奇的行徑沒有袒露出來呢?
如果說黃青青的推斷正確,那麼這個人很有可能就不是單純被雷電劈死了那麼簡單。
不行,她得一五一十查個清楚。
賀子怡回到房間時,黃青青已經睡著了。
她輕輕地叫了聲:“青青。”
黃青青忽然坐直了身子,驚恐地望着她:“出事了?”
“沒有啊,你這是被鬼迷了?”
黃青青晃了晃神,才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拍了拍自己的臉說:“大白天的睡覺就是睡不踏實,做了一堆亂糟糟的夢。”
“你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啊……被什麼東西給咬了一口。”
“什麼東西?貓,還是狗?”
“都不是”,她突然鬼鬼祟祟地貓着腰湊過來,用近乎嘶啞的低沉嗓音說:“是殭屍……”
“殭屍?”
黃青青的嘴裡爆發出了一連串酣暢淋漓的笑聲:“我逗你呢,怎麼,你還當真了?”
“我可不是當真了嘛。”賀子怡擦着額頭上的汗說。
“我怎麼感覺你今天有哪裡不對啊,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還真有,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覺得你可能說對了,這個村子裡的人還在吃屍肉。”
“你見到了?”
“沒有,不過我推測,他們為了徹底阻隔掉屍毒的蔓延,有可能會採取一個極端的手段,比如用在袁浩身上的那種。”
“燒屍?”
“不是,是燒人。”
“你再說得清楚點兒。”
“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個村子裡經常會發現那麼一兩個還在欲罷不能吃屍肉的人,每次發現,他們就會統一用一種方法處理——把他活生生的給燒死。”
“就像我在手機里拍的那樣,做法燒了?”
“沒錯。”
“可是子怡,你憑什麼這麼說啊?”
“咱們去看看屍體不就清楚了。”
“村民們會讓嗎?”
“咱們叫上洛凡,在夜裡偷偷去,不要驚動村民。”
黃青青從沒見到過賀子怡這副神情,她知道,這個人是真正下了決心,任憑她攔也攔不住。
一到夜裡,村子裡就寂靜一片,連烏鴉都不叫了。
沒有一戶人家亮着燈。
三個人並排走着。
黃青青問:“子怡,你確定屍體被放在這邊了嗎?可別走丟了再回不來。”
賀子怡自信地說:“放心吧,我眼看着屍體往這個方向抬走的,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會停在村子盡頭靠近墳山的那個小黑棚子里。”
洛凡一邊密切注視着周圍,一邊疑惑地說:“你們不覺得,咱們三個像做賊似的嗎?大半夜的不睡覺,非要去看死屍,幸虧這裡的人不養狗,要不然這一路非得吵死不可。”
說著,他就“汪汪汪”地學起了狗叫。
“你小點聲。”賀子怡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等一下把人全都吵醒了,看你怎麼辦。”
“怎麼辦,實話實說唄,大半夜的去瞻仰遺體,膜拜一下。”洛凡嬉皮笑臉地說。
“我發現你今天心情不錯啊,敢情不能走了你最開心是不是?”黃青青不滿地抱怨道。
“那我和你們一起愁眉苦臉的你們就高興啦?”
黃青青沒再搭茬。
夜色朦朦朧朧的,月亮上好像罩了一層厚厚的紗,把光都擋住了。
前面出現了一個亮黃色的小點,忽悠忽悠地蕩來蕩去,宛如夢境一般虛幻。
賀子怡指着那個小點說:“那不就是停屍的棚子嗎?”
剩下的兩個人都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果然是一盞昏黃的白熾燈。
快走幾步,黃點就越來越大,最後終於變得清晰起來。
村子盡頭搭着一個簡陋的小棚子,棚頂的一根細繩上吊著一個白熾燈泡。
只要風一吹,它就一擺一擺地盪悠起來,離遠看,就像是棚頂栓着一個弔死鬼的腦袋。
“咱們幹嘛非得今天來啊?反正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了,還不如踏踏實實住下來,急什麼。”洛凡走在最後面,無精打采地說。
“明天屍體肯定就燒了啊,你忘了,當時袁浩死了的時候屍體燒得多快。”賀子怡說。
“我看你這幾天把袁浩都給忘了啊,怎麼還記着他呢。”洛凡說。
“這說正事呢,你別說沒用的行不行。”黃青青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壓低聲音說道。
屍體上還是蓋着那塊白布,賀子怡捂着鼻子緩緩地把它掀開了,露出了死屍的兩隻腳。
“哎,你幹嘛?”洛凡慌張地左顧右盼起來。
“不是跟你都說了嗎,還問。”賀子怡說。
白布已經完全被掀開了,一個面目猙獰的死人毫無遮攔地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他的頭髮已經一根不剩了,五官模糊,眼眶空洞,身體呈黑炭色,雙手和雙腳都直直地平伸着,絲毫看不出他死時痛苦掙扎的痕迹。
賀子怡一眼就發現了不尋常之處:“你們難道沒有看出來,這個屍體有什麼不對嗎?”
黃青青一拍腦袋:“是不正常。”
洛凡問:“有什麼不對啊?”
賀子怡說:“村民都說他是被雷劈死的對吧?”
洛凡說:“對啊。”
黃青青搶着說道:“你知道被雷劈是一種什麼體驗嗎?換做是你,會這麼攤開了雙手火熱地擁抱雷電嗎?”
洛凡好像還是沒懂。
黃青青接著說:“我是說他的姿勢不正常,如果是被雷劈,那肯定要蜷縮成一團,要不然就是抱着頭亂竄,但是你看他手腳平伸着,伸得像木棍那麼直,怎麼會是被雷劈死的呢?”
洛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賀子怡扶着下額補充說:“這個死狀看起來更像是被綁在了個木架子上,給活活燒死的。”
洛凡往後退了一步:“什麼情況?天災變謀殺了?”
黃青青說:“你們說有沒有可能這個人吃屍肉中了屍毒,村民發現以後就把他抓了起來綁在一個木架子上,給做法燒了?”
賀子怡一拍巴掌說:“肯定是這樣,然後他們跟我們說,這個人是到鎮上給我們叫車去,在半路被雷給劈死了,這樣一方面這個焦糊的屍體有了個合理的說法,另一方面還能嚇嚇我們,意在告訴我們自己走着回去有多危險。”
洛凡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問:“你們確定是這麼回事?”
兩個女生都齊齊地回過頭對他說:“你還有什麼更合理的解釋嗎?”
看來溯溪村真的還有秘密,而且,還不是個小秘密。
黃青青把白布又給屍體蓋上了,三個人趁着夜色回到了劉項雲的家。
躺在床上,沒有一個人能睡得着。
這些人,如果連活人都能燒死還有什麼事干不出來的呢?
突然,在黑暗中賀子怡問了黃青青一句:“青青,你說,他們給我們吃的肉,會不會也是屍肉?我們會不會也被他們給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