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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夏在慶安宮門口下了車,站住,轉頭打量着四周。

慶安宮已經有些破舊了,褪色的宮牆,長着幾棵細瘦野草的屋頂,脊獸們已經破損不全,卻依舊安靜的坐在月光下,淡然看着世事變幻。

李夏仰起頭,看了眼圓圓的,銀盤一般的月亮,今晚這月,這月色,真好。

片刻,李夏收回目光,提着裙子,緩步上了台階,進了慶安宮。

郭勝一件月白長衫,提了只小小的提盒,落後四五步,一路跟進。

承影走在最前,穿過三四道宮門,承影垂手立在最後一道宮門前,躬身讓進李夏。

李夏越過承影,進了宮門,郭勝跟了進去。

宮門內是一大片園子,園子一邊,一彎湖水中,荷葉田田,雖疏於打理,在月光下,整個園子卻有一種生機勃勃的,別樣的美。

湖水邊上,一間亭子外,斜歪在一張錦榻上的江延世微微撐起上身,看向宮門。

見是李夏,江延世眼睛微微眯起,片刻舒開,仔細打量着她。

李夏一件竹青長衣,茶白抹胸,茶白裙子裙幅極寬,用銀錢綉着百蝶穿花,行動間,銀錢映着月光,銀蝶閃動飛舞。

江延世笑起來,她這一身,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李夏迎着江延世的目光和笑容,走到錦榻前四五步,微笑曲膝。

侍立在旁邊的楓葉瞪着李夏,怔忡的神情中,透着絲絲驚恐。

“搬張椅子給我吧。”李夏轉頭看向楓葉,微笑吩咐道。

楓葉立刻看向江延世,江延世一邊笑一邊沖他揮手,“看我做什麼?沒聽到王妃的吩咐么!”

李夏轉個身,站在江延世榻前,轉身打量着四周,“從這兒看這月下的園子,和這彎湖,果然極佳。”

“我算着,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沒想到你親自來了。”江延世說著,斜眼看向垂手站在亭子旁的郭勝和郭勝手裡那隻小小的提盒。

“我想過,很久以前就想過,要是有今天這一天,我一定要親自來送你遠行。要是我要遠行,有王爺相伴,倒不用你相送。”

李夏看着江延世笑道。

楓葉很快就搬了張椅子過來,猶豫下了,放到了離榻不遠的地方。退到郭勝對面,垂手站住,目光落在那隻小小的提盒,半晌才慢慢移開。

“多謝。”江延世慢慢轉着手裡的摺扇,看着李夏坐下,慢吞吞道。

“為了我自己而已。”李夏微笑。

江延世眉梢揚起,笑起來,“那就更要多謝了。”

李夏看着江延世飛揚的眉梢,片刻移開目光,笑着沒說話。

“外面,都收攏清爽了?登基的日子定下來了?”江延世沉默片刻,轉着摺扇,閑閑問道。

“嗯,我帶了份邸抄……”

“不想看,你說說吧。”江延世打斷了李夏的話。

“魏相還是魏相,幾位相公,尚書,還是相公和尚書,喔,”李夏頓了下,“鄭志遠護駕而死……”

“護駕而死?”江延世失笑出聲,“我唐突了,你接著說,鄭志遠既然死了,也確實只好這麼說。”

“護駕而死,對鄭家好。老四入了空門,皇上大行前,將朝政託付給了王爺,就這樣。”李夏說著,笑起來。

“老五呢?留着fěnshìtàipíng,彰顯盛德?”

“嗯,總得留一個吧。再說,我答應過他。”

江延世沉默片刻,撇了撇嘴道:“這大熱的天,放了幾天?收殮的時候都臭了吧?”

“隔天就收殮了,還沒怎麼臭。”頓了頓,李夏補了句,“我沒進宮,想着應該沒怎麼臭。天太熱,是不能多放,再說,朝中當天就安撫下來了,也用不着多放。”

“太子謀逆?”江延世斜着李夏,李夏迎着他的目光,眉梢微挑,“難道不是嗎?”

江延世頭往後仰,片刻,縱聲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可不是,半點虛言都沒有。是誰殺的皇上?郭勝還是陸儀?”

“陸將軍不合適。”李夏微笑。

江延世微微撐起上身,轉頭看向郭勝,郭勝迎着江延世的目光,欠身致意。

“這京城,除了江家,都在歡欣鼓舞慶賀新朝了?”江延世收回目光,看向李夏道。

李夏想了想,點了下頭。

“江家現在怎麼樣了?”江延世這一句問話里,聽不出情緒。

“團團圍着,正好問問你,你覺得江家該怎麼辦?”李夏看着江延世,認真問道。

江延世斜斜看着她,“這一趟,要是登基的是太子,那江家,會有哪些人享受這份榮耀,得到一份豐厚的恩蔭?”

“會有很多人,幾乎所有的成年男女。”片刻,李夏才看着江延世,語調中透着說不出的複雜情緒。

“接受榮耀,就得承擔失敗,把這些人都殺了吧。”江延世愉快的抖開摺扇。

“好。”片刻,李夏一個好字答的雖低卻極乾脆。“魏夫人呢?”

江延世手裡的摺扇一滯,整個人定住,好一會兒,才低低嘆了口氣,“能送她回四明山嗎?”

“好。”這一次,李夏答的快而乾脆。

“多謝。”好半天,江延世慢慢吸了口氣,低低謝道。

“這些年,我常常想,要是沒有我,阿娘的日子,是不是能比現在好過一些。”好半天,江延世慢慢轉着摺扇,目光茫然的看着不知道哪裡,聲音低低道。

“阿爹是心疼五哥走的,大伯娘勸我,說兒女給了父母多少痛苦,就給了父母多少快樂。”李夏看着神情茫然怔忡的江延世,心裡湧起股酸澀。

江延世沉默片刻,看着李夏,似有似無的欠身垂了垂頭,“你五哥的事,對不起。”

“五哥的事怎麼能怪你呢?要怪,也只能怪我,怪我們。我和五哥,你,還有王爺,很多人,大家選了這條路,九死一生,生和死,都是怪不得別人的。”

李夏慢慢嘆了口氣,他們自己選的路,自然要自己承擔。

“這樣的話,阿娘也說過。”兩人沉默良久,江延世語調微微上揚,彷彿要把他和她之間的沉悶挑起來拋出去,“是我鬧着要從四明山莊子里出去讀書時,阿娘說,我要是走進江家,就是走上擂台,上了擂台,就要願賭服輸,輸死贏生。”

江延世的話頓住,片刻,笑起來,攤着手,“舅舅說的對,我是江家人,從骨子裡就是,我當時和阿娘說,這很公道,我就喜歡這樣,我要殺了他們,殺光!”

江延世一邊說一邊笑,“就是現在,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人活着,不是為了活得長,是不是?

我從四明山裡走出來,走進京城,遇到太子,後來遇到你,十四五歲就開始手握江家,後來更是手握重權,調度過整個帝國的錢糧,從容自若,從未失期。謀過逆,這一生雖不長,卻熱鬧精彩,我覺得這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