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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燈市胡同失火。朱氏打發人出去探聽消息,陽寧侯府上下一時各有各的心思。二房如今是心灰意冷,長房姐弟的死活和他們沒什麼關係,因而馬夫人只是派了個人到朱氏面前問了一聲表示關切就做了罷;三房就不同了,羅姨娘親自來探問,面對朱氏的冷臉也是始終恭恭敬敬,一直聽到門上傳來消息,陳瀾一行平安無事地回了家,她才告退回去了。

蓼香院正房大廳中,朱氏看到陳瀾姐弟一塊進門,她一直繃緊的臉總算是鬆弛了,不等人行禮,她就連聲叫起,一手一個攬在旁邊坐着,關切地詢問了一大通。得知兩人那會兒正在永安樓上和宜興郡主母女以及周王一塊看燈,並沒有在人群中擠着,她鬆了一口大氣,又笑道:“你們果然是有福的,出去打聽的人回報說,那會兒有好幾家大戶的馬車都給人擠翻了,嚇得我魂都沒了。幸好你們是在永安樓。就算再大的亂子,也波及不到那兒。”

陳瀾看到陳衍看了過來,便衝著他使了個眼色,隨即方才說道:“都是小弟要湊這個熱鬧,卻讓老太太在家裡擔心了。那會兒永安樓內外都已經給錦衣衛守住了,也不好派人回家送消息,所以我們只能等人群散去,郡主和惠心姐姐送周王回宮了,這才趕回來。”

“沒事就好,只想不到今日......周王還會去永安樓看燈。”朱氏險些將夏太監說出的周王遇險事說漏了,警覺過來便改了口,見陳瀾仿若無覺,卻衝著陳衍教訓了幾句,就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雖說在那裡用了元宵,但一路上風大,又受了驚,待會讓小廚房去做些夜宵暖一暖,然後早些回去歇着。今天既回來晚了,明兒個一早就不用去水鏡廳了,我讓鄭家的去看着。”

“多謝老太太體恤!”

陳瀾連忙站起身來,向朱氏屈膝行禮謝過,又看着陳衍說:“原本我就想着四弟這幾天學堂放假,給他做上幾套新衣裳,正愁功夫不夠,還想向老太太求幾天假呢。畢竟,今天看三嬸的樣子當是身體大好了。這家裡的事情也該主持起來,咱們幾個晚輩總不能一直管着。”

朱氏原就覺着陳瀾寬和不爭,此時一聽越發覺得那確信不錯,卻是故意板起臉說:“難道你三嬸病才剛好,你就想偷懶?只給你明日一天的假,多了可沒有!衍兒大小丫頭都是齊全的,家裡還有針線房,你這個姐姐也太嬌慣他了!別什麼都要親自做,讓丫頭們幫把手,兩套衣裳須臾的功夫就得了。你要有功夫,自己的嫁衣做起來倒是正經!”

“老太太!”

陳瀾心裡一跳,面上卻立時露出了又羞又惱的表情,見朱氏笑着又拿她打趣了好一番,她少不得裝出臉上掛不住的表情,又捱了片刻,就拉着陳衍匆匆告退。這邊廂她才出了屋子,鄭媽媽就將朱氏攙扶回了暖閣東次間,伺候着坐下就笑道:“三小姐看着穩重,終究還是姑娘家,剛剛那臉上火燒似的。不過,她倒是真的寵着四少爺。”

“寵着才好。心裡有記掛,將來嫁了之後,也不會丟了這一頭。”朱氏吁了一口氣,又微微笑道,“不過家裡幾個孫兒孫女,她的心性確實最好。晚上羅姨娘過來的時候,說是打聽他們姐弟的消息,其實還不是想着管家的事。若是他們姐弟回不來,她大約高興都來不及;若是回來了,也好借口她姐弟受驚,她不出面,卻可以讓五丫頭獨自一肩挑了。也不想想,封了陽寧侯夫人的究竟是誰。你親自去看看老三媳婦,把話剖白清楚,讓她別再裝了,有些事情單單隱忍沒用,她好歹也是公卿貴女,別那麼沒出息,否則枉費皇上替她明了嫡庶!”

鄭媽媽連忙答應了,正要退出去的時候,朱氏突然開口叫住了她。等她重新過來在身邊一站,她就嘆了口氣說:“還有一事,如今陽寧侯爵位既然定了,她們幾個丫頭的婚事也得儘快打算起來。三房和威國公府的那門親事不拘用什麼辦法,一定不能讓他們成了。至於王妃那邊,請她設法去見一見淑妃。話不妨向淑妃說明白一些,那位在宮裡這麼長時間,總不會連這點都看不透。晉王還年輕,她要抱孫子還愁沒有?咱們陽寧侯府加上韓國公府。勛貴之中姻親故交遍布,再加上國立長君,其餘的可以不用想這麼多。現如今,穩當是福!”

陳瀾先將陳衍送回了芳菲館,對他囑咐了一番之後方才起身走了。等回到了錦繡閣,已經是亥正三刻,對於歷來作息定時的陳家來說,這已經是少有的遲了。留下來看屋子的沁芳親自上前服侍着陳瀾洗臉換衣裳,說起之前傳回來燈市胡同失火的消息,她竟是險些掉下淚來。陳瀾素來知她忠厚老實,又寬慰了她幾句。芸兒心有餘悸地按着胸口,卻是禁不住蘇木和胡椒問東問西,仔仔細細地說起了失火時的情形。

“那時候我們都在樓下,險些也嚇死了,結果那位楊大人就突然沖了下來,二話不說指揮了幾個部屬去那兒彈壓人群,又命人去看看各處差役軍士可有到位。後來順天府尹和東城兵馬司的兵馬指揮宋大人一塊來了,不說救火,竟是要到樓上看看周王,他卻硬是冷冷攔着。還說永安樓前後都有水源,只要控制了其他地方的火頭,這兒就安全得很,要是控制不住。那這邊燒着,兩位大人難道還比我們這些錦衣衛有力氣,能背着周王殿下在人群中闖出一條血路來?況且周王也聽不明白那些安慰,有這功夫還不如請兩位大人理會外頭的事......”

芸兒說著就一氣喝了半盞茶,見陳瀾也在看着她,不禁有些心虛,忙拉過瑞雪說道:“小姐,我可沒說一句假話,也沒和人瞎打聽。那會兒一樓等着的下人都嚇壞了,所以都擠在門口看風頭,我正好混在人群裡頭。所以就聽見了。大略就是這麼個意思,只不過那位楊大人氣勢十足,我學不來,那話兒就有些不像了!”

這一天外頭異常寒冷,但無論是永安樓還是蓼香院抑或芳菲館和錦繡閣,全都是燒着暖炕地龍,因而陳瀾這一路驟冷驟熱,這會兒就有些犯頭疼。可聽着芸兒這一席話,她不禁對那個楊進周更是好奇了起來。無論是頭一回到陽寧侯府抄檢,還是今日早上在王府的那凌厲一擊,或者是在永安樓上再相見的時候,這人看着都有一股和年紀不相符合的沉穩,卻沒想到在那會兒竟會是如此不留情面。興許,那才應是此人的真本性?

“學不來就別學,那可是聽着就讓人起雞皮疙瘩的錦衣衛,哪裡是你這個小丫頭能學的?一回來就灌了滿肚子水,今晚上這麼冷,上夜的時候要是一直起來,可得冷死你!”

沁芳數落了芸兒一頓,見她吐吐舌頭,又說起老太太不準陳瀾的假,接下來還得管家,她不免有些上心,等打發了芸兒去外頭催熱水,她這才向紅螺打聽了兩句,卻又聽說陳瀾說要給陳衍做衣裳。尋思這事之前聽都沒聽說過,多半只是自家小姐尋來做借口,她心中立時一緊。從前她最怕的是二房刁難,可如今爵位轉去了三房,長房的兩位主子處境依舊艱辛,就是老太太,日後也未必能護得住小姐,這老天爺怎麼就這麼不開眼?

因而,等到熱水送上來,她便借口芸兒紅螺今兒個跟着出門太累,頂了上夜的班,隨即又借故打發了蘇木胡椒去找兩張花樣子。自己親自倒水服侍了陳瀾洗腳。一面熟練地揉搓着那腳板和後跟,她便低聲說道:“小姐,過了年您就是十四,明年就及笄了,算起來今年家裡必定要議親定親。二老爺雖說沒了爵位,可二小姐四小姐終究父母都在,只要好好合計一下,婚事總能如意一些,五小姐那邊就更不用說了,聽說還和威國公世子有婚約。可您就只有指望老太太了。小姐一定要儘早打算,咱們頭等富貴的人家想不着,可也不能將就......”

陳瀾深知沁芳的秉性,此時聽她竟是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末了又低下頭去專心洗腳,彷彿是生怕自己責怪似的,不禁把一隻手輕輕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發現沁芳彷彿身子一僵,隨即頭低得更低了,她便輕聲嘆道:“你有這份心思,也不枉咱們兩個相處一場。”

“好啊,我就想着不對,原來姐姐把我支開,是和小姐商量這大事來着!”

說話間,芸兒竟是徑直從外頭進來,瞥了沁芳一眼就埋怨道:“我又不是什麼事情都往外胡嚷嚷,幹嘛避着我!說這麼要緊的話,也安排個人看着,萬一有外人來怎麼辦?要我說,什麼頭等富貴的人家就不行,剛剛廚房秦嫂子來送夜宵的時候還和我閑話了兩句,說是二夫人家的哥子今天還來打過秋風呢,還是伯府的庶子,分家出去就什麼都不是了。小姐得老太太喜歡,又是咱們侯府嫡女,就是做王妃也滿夠格了,總得是能承繼家業的!”

沁芳平日除了必要時候,等閑不和芸兒相爭,這會兒卻是寸步不讓地回道:“頭等富貴的人家哪個不計較媳婦的娘家,而且往往是左一個侍妾,右一個通房,如老太太這等,難道很有意思么?與其如此,還不如選個清貧上進的進士......”

“進士?那些讀書人,看着清高,富貴之後還不是姬妾滿堂,連休棄糟糠之妻的都有。老太太倘若還沒意思,難道別家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也得算計半天的主婦就有意思?”

“夠了!”陳瀾聽兩人越說越不像樣,臉色倏然一沉,惱怒地喝道,“爭這些有什麼用,還居然編排起了老太太,被人聽見便是亂棍打死!你們兩個下去,讓紅螺來上夜!”

等到兩人怏怏下去,陳瀾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們說得固然沒錯,可是,她父母雙亡,決定這些的便是老太太朱氏。朱氏如今固然會覺得她好,但卻不能和晉王妃相比。誰人良配,卻不是她說了算,只有徐徐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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