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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園的帳房並不算大。由於這兒並不是那些三路四進規格嚴謹的大宅院。所以整個園子里套院跨院錯落有致,這帳房所在的院子其實還兼着庫房要地的責任,只如今裡頭也就是上百石糧食,地窖里還有些肉菜,其餘的值錢傢伙則都是沒有的。帳房設在正房旁邊的東耳房,整間屋子裡只有靠北牆一座拉着帘子的架子,一架書桌一把椅子,再加上兩邊的幾個圓凳,除此之外便是兩個火盆。

此時此刻,即便屋子裡的光線很是昏暗,那邊坐着的人又是一身寒酸打扮,但陳瑛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人來。他早在正月中就回到了京城,因知道錦衣衛的厲害,所以特意就先打聽了那方面的事情,又有好友領着悄悄見識了錦衣衛幾位頭頭腦腦的模樣。這其中,不到二十的楊進周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昨日朝會上不曾見到原該出現的楊進周,他心裡還有些納悶,卻不曾想會在這兒,更不曾想這回竟是吃了個啞巴虧!

“我還以為是哪家客人,原來是楊大人。”陳瑛一瞬間就從那種惱怒的情緒中解脫了出來,見楊進周亦是站起身來要行禮。忙沖他擺了擺手,“都是我聽下人以訛傳訛一時好奇,還以為是哪家人來探望老太太,結果倒是鬧了笑話。不知道楊大人此來......”

楊進周看了陳瀾一眼,見她垂着眼睛不說話,沉吟片刻就說道:“下官奉命行事,個中內情多有不便之處,還請陽寧侯海涵。”

陳瑛原還抱着一線希望,指望楊進周只是因為自己的事情尋到這兒來,此時聽到這奉命行事四個字,他自是大失所望,好容易才按捺住不在臉上露出來,又三言兩語矇混了過去,就退出了屋子來。等到了院子里,見陳瀾亦是送了出來,他便微微笑道:“怪倒是老太太喜愛你,你這份機靈勁,咱們府裡頭沒有一個比得上。”

“三叔過獎了。瀾兒如今父母雙亡,只得一個弟弟,不得不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陳瀾知道,今天已經是徹底和陳瑛決裂,但她亦是沒有辦法。若是陳瑛直接把蘇家的婚事推給她這個嫡女,那還不能說明什麼,可他卻不顧年歲差異,非得把大幾歲的蘇婉兒配給陳衍,那種防備長房的意思便顯露無遺了。剛剛聽到那僕婦的稟報就抓着不放,又隨着她到了這帳房來。若來的不是楊進周而是別人,事關這年頭女子最要緊的名節,她還怎麼活下去?

“好一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陳瑛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定睛又看了陳瀾一會,便背着手往外走去。沒走幾步,他彷彿背後長眼睛知道陳瀾跟上來似的,卻是頭也不回地說道:“三丫頭,我和你爹你二叔兄弟三個,從小都沒讀過多少書。我能有今天,是因為從小就刻苦勤練,哪怕是三九三伏也不曾歇下來過。衍兒如今再練,已經是晚了,與其什麼都半吊子,還不如專心讀書的強。還有,錦衣衛固然是皇上親信,可這些人能被皇上選出來,也不是蠅頭小利能夠使喚的。”

他的話剛說完,落後幾步的陳瀾便淡淡地答道:“多謝三叔指點。四弟如今練武,並不是為了什麼文武雙全,我只是希望他強身健體罷了。至於錦衣衛,既是奉命辦事。便是自然承皇上旨意,哪有聽別人的道理?若天下還有別人能夠使喚他們,皇上怎能放心?”

頭一次領教陳瀾的詞鋒,陳瑛頗有一種滑溜溜無處着手的感覺,冷哼一聲便不再多言。等到出了大門上馬,他輕輕抖了抖韁繩,最後看了這座園子一眼,卻是一言不發掉頭就走。他既是馳騁在先,陳清陳漢連忙帶着幾個隨從打馬跟上,兩輛馬車則落在最後。重新戴上帷帽的陳瀾看着一行人漸漸變成了模糊的黑點,這才迴轉身來,卻看見陳瑞站在背後。

雖是逐走了佃戶,但陳瑞為朱氏辦過好些事情,其中便有清查三房在外藏着掖着的家底,可至今都沒什麼收穫,因而,他最知道如今這位陽寧侯的不好對付。剛剛裡頭如何打擂台他不知道,可聽說家裡一大堆主子過來請老太太回去,最後只留下了兩位小姐,而三老爺那副樣子顯然是吃了虧的,他想着老太太眼下已不管事,對陳瀾也就隱約多了幾分敬意。

躬了躬身子,他就低着頭說:“三小姐恕罪,因我出門去巡檢司的時候太早,也沒來得及稟報一聲。”

是來不及,還是不曾想,陳瀾都懶得追究,一來這是老太太的人,而來這會兒她還有更要緊的事。因而。她便微微頷首道:“你也是為了給老太太分憂,又不是什麼大過失。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往巡檢司打了個來回,也辛苦了,趕緊帶着人去墊墊飢,接下來說不定還有忙的時候。”

“多謝三小姐體恤。”

帶着紅螺回到了帳房門口,見張庄頭還是在那兒寸步不敢離地守着,大冷天里赫然已經是滿頭大汗,陳瀾就吩咐道:“你管着上上下下一大堆事,不用一直守在這兒,且去忙你的。如今佃戶既然已經都散了,讓楚平他們四個小的來這兒守着就是。”

此話一出,張庄頭自然是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不消一會兒,那四個半大的敦實小子就都進了院子來,一個個昂首挺胸,看着精氣神十足。當聽明白了陳瀾的吩咐是守好這兒不讓人進來,他們立刻齊齊答應了一聲,那聲音大得彷彿能把這院子的屋頂給掀了。

陳瀾莞爾一笑,也就不再理會這個,帶着紅螺轉身進了屋子。這一次,坐定之後的她不虞再有人打岔,好奇地看了一眼楊進周旁邊的黑塔大漢,便歉意地說道:“剛剛府里二叔三叔他們一塊來。不但耽擱了楊大人的事情,我還拿您當了一回擋箭牌,實在對不住。”

剛剛陳瑛進來時候那架勢分明是不懷好意,楊進周又怎會瞧不出來,因而,陳瀾坦陳剛剛是借他避禍,他心中原有的一絲異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覺得自己有些小心眼了。陳家的事情他當然知道,三房庶子再加上一個精明得過了頭的老太太,怎麼消停得下來,就如同當年的楊家一樣。也就是他父親這樣的人才能真不在乎......想起那會兒在晉王府草亭中,陳瀾在緊要關頭還不忘拉着張惠心和周王逃生,他更是對其多了幾分好感。

“不過是些許小事,不必這麼客氣,我還不曾謝過三小姐當初護着周王,三小姐何來為這點小事道歉?”楊進周收起了臉上的一貫冷峻,卻是多了幾分溫和,“畢竟是長輩,三小姐也有三小姐的難處,而且,我也有事要求三小姐幫忙。”

“多謝楊大人體諒......幫忙?”

陳瀾只是略鬆了一口氣,隨即就一下子警醒了過來。而紅螺心裡只當錦衣衛全都是凶神惡煞的,此時聽楊進周這麼說話,站在門前反倒是整個人都繃緊了。而說過題外話,楊進周見陳瀾滿臉驚詫,便指着一旁的秦虎說:“這是我從興和帶回來的親衛秦虎,我有什麼事情都不避他。先接着之前的話,繼續說那件事。”

“此次我奉旨前來,便是為了以前管這座天安庄的夏庄頭。那個夏庄頭說是宮中御用監夏公公的親戚,實則夏公公根本沒見過他,只是管宮中天財庫的是夏公公的乾兒子,收了他的孝敬,又因為他拿得出夏公公的信物,那人貪着好處,對夏公公言語了一聲就把這處莊園給了他管。來求夏公公的人親戚多了,夏公公也沒理論。後來,他年年租子交得都最齊全,給宮中頭頭腦腦和錦衣衛幾任緹帥的孝敬又最多,所以就算有什麼其他出格的,也一向沒人理會。若不是有人向皇上首告,我也不會來辦這件事。”

陳瀾聽着聽着,心中便是一動。倘若不是之前安園門前出現那許多佃戶堵門,興許楊進周也不會解說得這般詳細。此前她還以為那個夏庄頭個性貪婪,或許又收了三叔陳瑛的好處,甚至於可能在這座莊園中藏了什麼東西,可如今她就不敢想得這般單純了。

“這麼說來,楊大人此次出動。全是為了這個人?”見楊進周點頭,陳瀾微微一沉吟,便又開口問道,“昨日我們一行從京城出發時,正好路遇楊大人你帶隊出動,既是昨**們不曾來,必然楊大人起先覺得並不需要外力。可今日登門,則是如今有需要之處。並非我不願幫忙,只要能助力的,不說先前大人曾經助我,就是陳家和大人同殿為臣,自也責無旁貸。可若是太有礙難,畢竟老太太休養在床,我一個晚輩,不能過分越俎代庖。”

儘管於公於私,幫這位前途無量的錦衣衛指揮僉事一個忙都是有利的,但陳瀾畢竟不是陳家話事的人,老太太朱氏在這裡,她更不得不處事謹慎,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疑忌。

而楊進周也早想到這麼大的事情對方不會輕易答應,見陳瀾面色誠懇,微微一沉吟,便直截了當地說:“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那個夏庄頭如今人在通州城,這些佃戶應當是他支使人威脅挑唆的。只希望三小姐能以天安莊主人的身份,彈壓住佃戶,同時引那些在白河村的人出來,畢竟我的人手不夠。我不妨實話實說,這兒靠近京城,亂因不可忽視。這裡的亂局困局一解,他自然耐不住出城,那之後就是我的事情了。”

原來是引蛇出洞的計策!可楊進周既然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何必用這種算計,難道通州還敢有人不買帳?

話雖如此,陳瀾想到外院還有十幾個佃戶,今天巡檢司來把人驅散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楊進周所言對她有利無害,因而,權衡再三之後,她便下了決心。

“我明白了,但我有言在先,此事只能儘力,並無十足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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