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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驚變,京城中有的人驚訝,有的人惶恐,有的人暗自高興。有的人不以為意,但作為昨天晚上最大的功臣之一,鎮東侯世子蕭朗這會兒卻是心情大壞。就因為他一時冒進,不但失去了麾下最信賴的一個親衛以及十幾個侯府的精兵強將,而且右肩挨了一刀,大冷天里左腳還上了厚厚的夾板,不得不躺在床上養傷。

然而,他卻沒有功夫來反省自己的失誤和因此造成的損失,因為身邊坐着一個他想要竭力忽視卻怎麼也做不到的人。不但是他,就連屋子中的那幾個丫頭也是忍不住把目光向這一位身上連連瞟看,而一直侍立在旁邊的唐管事就更不用提了,那目光猶如防賊似的。

可是,被眾多人死死盯着的人卻絲毫沒有成為眾所矚目焦點的自覺,仍在專心致志地用小刀削着手中的那隻梨。只見那小刀下,一條長長的果皮蜿蜒落在了果盤之中,等到最後一截掉下去的時候,中間竟是絲毫不曾斷掉半點。削好了之後,他卻並沒有停手,而是用小刀又將梨削成了一片一片,留下中間的芯子,這才把裝好的那個寸許高的白瓷高腳碟遞了過去,上頭還插了事先預備好的竹籤子。

這時候,一直竭力忍耐的蕭朗終於吃不消了,那原本因為失血而有些蒼白的臉色一下子更白了。他猛地沉聲喝道:“你們全都出去!”

聞聽此言,唐管事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比重傷的蕭朗還要難看,但幾個並不是蕭朗從奴兒干都司帶來的丫頭卻早已領教過世子的冷冽作風,慌忙魚貫退出。

於是,這位老管事只得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試圖找個留下來的理由。

“世子爺,您如今這傷勢,太醫說不能久坐見人......”

“你難道忘記了,我最討厭一句話說第二遍么?”

面對蕭朗那冷臉,唐管事只覺得後背心有些冒汗”可終究是扛不住寒冰視線,無可奈何地退了出來。可即便如此,出了屋子之後,他卻立時親自守在了檐下”心裡打定主意內中一有動靜就立時衝進去,決不讓人有可趁之機。

屋子裡剩下的兩個人,此時此刻卻是另一番光景。蕭朗已經是臉上冷得發青了,可荊王卻依舊是笑容可掬,只那放在一邊的兩個果盤卻被他們完全忽略了。你眼看我眼好一會兒,蕭朗才氣咻咻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奉旨探望啊!”荊王眼角一挑,依舊是笑吟吟的,見蕭朗那模樣似乎是立時就要發作”這才連忙舉起雙手道,“天地良心,這真不是我自己討來的差事”是父皇召了我去乾清宮,硬是攤派下來的勾當。當然,我自己也是想來看看你的,可要是那樣,我怎麼也不會這麼招搖地直接登門了,那也該相約黃昏後不是?”

“你......”

蕭朗氣得直發昏,暗想這隔牆有耳隔窗也有耳,要是被人聽見,還不知道會曲解成什麼樣子,於是忍不住狠狠往軟榻上拍了一巴掌。結果吃這一震,他只覺得右肩一陣劇痛,一時間狠狠一咬嘴唇,臉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讓他始料不及的是”荊王竟是突然站起身坐到了榻邊,先是在他的傷口上按了按,隨即也不等他說話,竟是若有所思又揉了兩下。

“你......你想幹什麼!”

“別這麼緊張。”聽蕭朗這聲音都有些顫抖,俊美的臉上嘴角甚至有些歪,那肌肉抽搐得更厲害了”荊王這才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又開口說道,“父宴讓我看看”你這傷究竟有多重。我也懶得拐彎抹角地問,只看你這反應就知道”太醫只怕是還給你矇混了過去,竟說什麼只是些皮肉外傷,我看再進半分就真正傷筋動骨了吧?”

蕭朗這下子臉終於黑了,當下忍無可忍地喝道:“多管閑事,說吧,你今天究竟幹什麼來了,別左一個旨意,右一個旨意地糊弄別人!別人不知道,我知道,這天底下就沒人比稱更會裝了!”

“我會裝什麼?”荊王從翹足高坐恢復成了正襟危坐,身子略略前傾地問道,“蕭郎要是說我那名聲,那是別人傳的,和我無關;若是說昨晚的信,那也是因為父皇提過,鎮東侯世子卓爾不凡,是個可交之人:至於今天來看你,也完全是奉旨辦事。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今次我來,除了那些例行賞賜之外,便是通知你一聲,此次你建下大功,要什麼封賞,只管直說,我回去呈報父皇。當然,寫奏摺也並無不可。”

荊王突然之間變得這般正經,蕭朗反而覺得有些不慣,皺了皺眉便突然看着荊王說:“今日朝堂上傳出晉王殿下要前往謁陵的消息,如此一來,殿下是不是得償所願了?”

“看在你對我脾胃的份上,我可以為你解說解說。”荊王卻絲毫不在意蕭朗這咄咄逼人的口氣,漫不經心地說,“第一,我不結黨,手下沒幾個私人;第二,我只做父皇交待我做的事:第三,別人如何看我,包括你,我並不在乎;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所謂得償所願,不在於野心,不在於才能,而在於氣量。好了,想來你一時半會也想不出該要什麼,我再待下去,只怕外頭的人就要急了。你好好養傷,有功夫我再來瞧你。”

站起身時,荊王那口氣突然又變得鄭重了起來:“鎮東侯世鎮奴兒干都城,向來是朝廷最東北面的一道屏障,只不過,近期積壓在都察院的彈劾奏章就沒有斷過,想來你也該知道,那是因為在白山黑水一直都用軍墾,多年來繁衍生息,這土地的大小已經足以讓朝中老大人們驚懼了。若是那邊完全自給自足,再也不用靠天津衛的海運,那時候會怎麼樣?蕭郎提要求的時候,還請多多三思。”

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見滿院子的人雖是一個個低垂着頭,但想來都在偷眼打量自己,荊王心中哂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出來相送的唐管事說著話,很快就到了二門。可是他才出去,那邊拐角處就有幾騎人”為首的那人一躍下馬,扔下韁繩的時候就看見了他,臉上的表情彷彿有些驚訝,但立時就快走幾步上了前來。

“荊王殿下。”

“楊大人。”荊王微笑着虛扶了一把”看見楊進周隨身的東西就是兩色盒子,不禁嘴角一挑,隨即就點點頭道,“蕭世好如今精神還好,你這來得倒是巧了。說起來,你也就跟着大奇見過我一回,居然還記得我,這記性也實在是太好。好了”我也不多話了,告辭。”

見荊王走得爽快,唐管事不禁出了一口大氣”但還是親自送着轎子出去了一箭之地,這才集趕慢趕地回來。因見楊進周站在那兒若有所思,他趕緊亡羊補牢似的解釋道:“荊王殿下是奉旨來探望世子爺,沒坐多久就走了。”

楊進周瞟了唐管事一眼,見其緊張得什麼似的,想起在宮裡唯一一次見到荊王時,周王立時跑過去,兄弟倆牛頭不對馬嘴似的說了一陣子話”彼此離開的時候卻似乎都是高高興興的,但要說別的印象,便只有那些傳言了。此時他也就只當沒這一回事似的,點了點頭就跟着唐管事進了二門。直到了那七間七架的後廳正房,見到蕭朗那腳上的夾板”肩膀上纏着的白棉布,他才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