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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間蘭架的挑檐門樓,兩扇黑油錫環大門這會兒正大大敞開着,兩邊站着四個衣衫整整齊齊的小廝,全都是十三四光景,垂手低頭樣貌極其恭敬。這一番整肅的光景再加上外間洒掃得乾乾淨淨的胡同,恰是呈現出一幅不張揚卻也不低調的做派。

別人是開了正門迎客,陳瀾自然也不會拿大,此時便從正門下了車。見一個身着天青色對襟長衣”翠色綉柳葉鑲邊潞綢褙子的中年婦人攙扶着一個衣着樸素的老婦人候在那裡,她少不得笑吟吟地快走幾步。待得知這兩位便是粱太太和老太太,她自是連忙伸手攙扶起了要行禮的兩人。

“看到這樣大的陣仗,我都險些不敢下車,若是二位還這樣拘泥禮數,我可只能回頭上車落荒而逃了。”

聽陳瀾語出輕鬆,粱太太看了一旁的婆婆一眼,見其微微頜首,心頭不禁一松,於是也笑了起來:“夫人畢竟是一等一的貴客,不掃除乾淨,挑上最妥當的人迎候,我這心裡自然七上八下。如今聽您這麼說,我這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待會一定不再和您客氣了!”

“那就好!”

陳瀾原是想,這畢竟是未來荊王妃的娘家,也極有可能便是未來的皇后母家,所以既然來了,也不想死板着一張臉。此時見粱太太聞弦歌知雅意,她自然也暗自點頭,一路隨着進去時,只見前院的男僕一個不見,想來是事先就避開了去。而相較她之前在偶園時那種小巧玲瓏的格局,這粱府決計算不上大,不過是一路上才閑聊了幾句,前頭就出現了一座垂huā門。

只在進門之前,粱老太太彷彿在粱太太耳邊說了什麼,就只見粱太太停了下來,告罪了一聲,隨即就帶着幾個丫頭匆匆往裡頭走去,而粱老太太則是沖陳瀾瞧了瞧,隨即和藹地笑了:“今天家裡還有好幾位客人,那幾株玉蘭雖然開得好,可人一多,看起來難免就少了幾分趣味。如今夫人剛到,不若隨老身搶在其他人前頭先去賞玩了如何?”

聞聽此言,陳瀾哪裡不知道,這位粱老太太連兒媳都支走了,鐵定是有話要和自己說”也就沒有拒絕。過了二門”她便和粱老太太拐上了旁邊的一條小道,除了她帶的柳姑姑和長鏑紅纓之外,就只有一個面相老成的媽媽。起初粱老太太也只是隨和地聊了些家事,待到了那一處院子里,她便興緻勃勃地拉着陳瀾上前,步子竟異常矯健。

待到樹下站定了,陳瀾衝著柳姑姑打了個眼色,見其拉住了長鏑和紅纓”這才轉過頭來。儘管前一世她在江南的好幾個城市都呆過,對玉蘭自不陌生,但這一年多住在北京,大戶人家很少種玉蘭樹,她還是這一次在偶園時見到了正在綻放的玉蘭。然而”相比那兩排對列在廳堂前的數株,便顯得有些零落了。

但只見huā白如玉,如玉圃瓊林”如雪山瑤島,而隨着那一陣陣春風,如蘭huā一般純正悠遠的huā香迎面而來,不覺讓人沉醉其中。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輕輕撫着那枝幹,隨即側頭笑道:“玉蘭植堂前,端的是絕妙意境。”

“這是先夫在地時候親手種下的,如今已經好多年頭了。那時候種的時候還念叨什麼“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菊之落英,。楊夫人大約不知道,揚州府富豪眾多”附庸風雅,園林之中多用玉蘭,所以這區區幾棵樹,便能夠賣到相當的高價。家裡這宅子在揚州城內只算得上是平常,當年家裡最艱難的時候,為了這幾株玉蘭,有人肯為這宅子出價三千兩,耳我終究是咬咬牙捱了下來,總算兒子也還爭氣,這才有了今天。”

陳瀾默默聽着”此時粱老太太雖微微一頓,她心裡細細尋思,並沒有貿貿然接話茬。果然,下一刻,粱老太太就嘆了一口氣。

“他讀書倒是不錯,結交的友人也多數是正人君子,科舉更是順當,只當官卻不成”所以我當初早早就勸了他致仕,卻沒有想到,我們這樣平凡無奇的門庭竟然能出一位貴人。之前送沅兒上京的時候,我這心裡還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道她那沉靜的性子是否能在王府挺得住......說了這許多,其實我只想對夫人您剖心露腹似的說一句話。”,粱老太太突然用手撐着那玉蘭樹的樹榦,一字一句地說:“粱家沒指望怎樣潑天的榮華富貴,只想守着祖業安安分分過日子。”

聽了這麼多,此時再面對這樣一句再直截了當不過的表白,陳瀾最初那種程式化的笑容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上翹的嘴角。此時見粱老太太頗有些緊張,她便笑道:“老太太言重了,那是先皇后為荊王殿下挑中的姻緣,誰敢疑你家?只您既然這樣說了,我便冒昧問一句,如今府中日日這麼熱鬧,傳揚出去並不好看。”

“今日請楊夫人您來,就是為了這個!”粱老太太也沒注意到陳瀾那一下子變得頗為古怪的臉色,面色尷尬地說,“沅兒的父親只是個致仕的知府”看上去理當是在地方上轉了多年,其實真正於治事和經濟上建樹卻不多,人際上也沒有太大心得,可終究是他的同年同鄉們襄助不少,而如今出了這樣的貴人,沾親帶故亦或是舊日鄰舍全都一擁而上,他險些都要躲到城外蜀崗上的草廬去了,還是我們娘倆死活勸住,偏大郎又去了嶽麓書院求學......”

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因而一人顯達,親朋故舊全都來想着沾光,這種事情陳瀾已經司空見慣了,畢竟婆婆江氏的娘家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然而”江氏終究是心性剛毅的人,處事也果決,此時面對粱老太太那無可奈何長吁短嘆,她不得不承認,應付某些事情,要麼得有相應的覺悟,要麼就得有相應的手段,否則就得像是粱家人似的陷入兩難境地。

皇帝給荊王挑選這樣一個小門小戶的王妃,也許是為了斷絕將來的外戚隱患。而粱家人並不是精擅仕途的,也許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只是因對困境束手無策,於去......於是就送了帖子到偶園,想見了她之後通過她向那位荊王表示心意?殊不知那位真正的荊王其實早就知道了,而且更混蛋的是搶先一步讓她來解決這麻煩!

已經有了某些覺悟的陳瀾輕輕揉了揉眉心,隨即衝著滿臉期冀的粱老太太點了點頭。儘管再沒有別的話”粱老太太仍然是如釋重負,隨即就虛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嘮嘮叨叨對夫人說了這許多,勞您在外頭站了這麼久。時候不早了,夫人隨老身到後頭坐坐吧!”

離着稍遠的柳姑姑雖聽不見那邊交談的內容,但長鏑和紅纓都是自幼練武,耳清目明”那麼些時間已經足夠她倆聽一個大概。見着粱老太太和陳瀾出來,兩人側身讓了一讓,看着粱老太太的目光里卻多了幾分不耐,等人走過去之後,兩人一面跟上,一面悄悄交談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