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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長離的目光在離開東宮的那一刻變得冷漠。

他清冷的目光注視着庭院中盛開的海棠樹,手指輕輕的捻了捻,彷彿在摩挲着那一縷未知的香氣。

海棠本無香,但太子東宮的海棠卻是異域進獻來的奇異品種,在某些特殊的時日,會擁有絲絲幽幽的香氣,而今日,正是那個特殊的時日。

他的眸色漸沉,鼻尖彷彿聞到了那一碗濃黑的葯中,那一抹酸澀的草藥氣息,那麼的淺淡,那麼的綿長。

他抬手拂過了太陽穴,輕輕地按揉了幾下,依然跪在東宮門前的身姿不停搖晃的陸嫣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這一幕,眸色突然的深沉了半響,然後又化為無形。

這彷彿是一個開端,自那一日起,姬長離按揉眉心的次數漸漸地增多,他也越來越疲憊臉色越來越蒼白。

在不知不覺中,他的精氣神一點點的揮散,就如同多年前的和郡王一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十二年後,他神色蒼白的躺在了床上,而一旁坐着的正是宣碧心。

皇后看着縱然病弱但容色彷彿更加出眾的陛下,眼中閃過一絲自己也為察覺的眷戀。

姬長離眉心微皺,輕輕地睜開了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宣碧心。

宣碧心端起一碗葯湯,湊到了姬長離的面前刺鼻的藥味讓他的眉心一皺。

宣碧心看他這個模樣連忙說道,“陛下,良藥苦口利於病,您可不能忌疾誨醫啊!”

姬長離的神色不變,眉眼中依舊是讓人難以揣度的深沉,他看着宣碧心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情態,眼中一絲閃現一抹流光。

他的身子向後倒去,以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你下去吧。”

宣碧心臉上的擔心神色一僵,還是為難的說了一句,“陛下……”

姬長離冷淡的說道,“下去。”

宣碧心只能放下藥碗,就此離開。

姬長離看着宣碧心早已蛻變的,從容有度的背影,神色間的暗沉更多了幾分諷刺,還真是他的好皇后啊……

他緩緩的站在身來,眉眼間是深深的倦怠與冷漠,他端着葯碗走到了窗檯前的蓮花旁,緩緩地將黑漆漆的葯倒進了花盆裡。

以往總是十分活潑的蓮花今次卻沒有任何的異議,反倒是十分順從得將藥液吸收了個徹底。

他的手輕輕的拂過花瓣,幾句淺淡的話語就這樣飄散在空氣中,“或許我真的該離開了……”

他在這裡待得夠久了,久到很多人已經不耐煩了,而正巧,他自己也不耐煩了……

而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蓮花便發出了一絲莫名的精神波動,傳送到了某個人的身邊,讓她神情一震。

三月後,姬長離的病情越發的嚴重,甚至到了無法下床行走的地步。

這一日,他的眼中居然奇異的神采熠熠,而早有預料的太醫們馬上將消息傳遞給了皇后與太子,太子在派人傳給了一眾的大臣么。

在宮中一片死寂之時,皇帝的寢宮裡卻一片的安寧。

姬長離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眼中一片冷漠。

病色非但沒有讓他的容顏枯萎,反倒是多了一層奇異的魅力,讓人忍不住上前撫平他皺起來的眉眼,又在他及其強盛的氣勢前怯步。

坐在他面前的太子與皇后卻滿目的哀戚。

淡淡的清香漂浮在室內,卻無法讓人有絲毫的冷靜。

這不是姬長離寢宮中的香料,而是皇后自身的香包所發出來的香味。

他的寢宮裝扮簡潔,一目明了,就連第一次進來的皇后都十分的驚訝。

這太不像是一個皇帝的寢宮了,就連她的皇后中宮也裝扮的清新雅緻。

可此刻坐在寢宮中的兩人卻無暇顧及這些,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之中,難以自拔。

長成了一個俊秀少年的姬宸眼眶通紅,他端起了一碗濃黑的葯湯,哀求的說道,“父皇,您便喝下吧,說不定……”

姬長離瞥了一眼那碗葯,眼中的疲憊簡直化成了實質,讓室內的氣氛一片的壓抑,他輕輕的說了幾個字,“不必了。”

室內的氣氛一下子更加的哀傷了,姬宸聲音哽咽的說道,“父皇……”

轉眼卻見姬長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看向了那碗葯,眼中的諷刺明晃晃的出現在他的眼前,“你真希望我喝下這碗葯?”

姬宸的神色一頓,勉強的說道,“父皇既然不想喝那就不喝吧……”

姬長離咳嗽了兩聲,清亮的眼神掃過宣碧心,其內蘊含的冷漠讓她渾身一顫。“明合香,蘇尾子,紅羅海棠,夜清蓮……”

他沒說一句話,宣碧心臉上的神色就僵硬一分,直到最後,姬長離端起了那碗葯,清淡的笑了一聲,“附羅香啊……”

宣碧心猛地往後退了幾步,眼中的驚駭簡直要衝出她的身體,化為一隻受驚的野獸,向著宮外逃竄。

姬長離緩緩的放下了那碗葯,看向了他精心養育了十幾年的兒子,淡淡的說道,“你真想讓我喝,等我死了就把他灑在我的墳頭吧。”

姬宸徹底了的沉默了下來,他苦笑了一聲說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父皇,既然如此,您為什麼不阻止我們呢?”

姬長離的眼神悠遠,心中卻是一片淡然,他度過了太多的歲月了,紅塵百態,人性複雜,什麼沒有見過?又怎會為了這等事而動氣。

就比如姬宸,他縱然養了他十幾年,可這時間相比起他悠長的歲月又是何等的短暫。

相對於他遇到過的其他生靈,姬宸與他曾經養過的那隻鳥兒青鸝又何等的相似?

姬長離覺得天界無趣,便養了青鸝來逗趣,待到情勢需要時,又毫不猶豫的將青鸝讓了出去。

能夠這麼隨意的放棄他朝夕相處了那麼久的東西,不過是因為,他薄情。

姬宸想要的東西正好是他想放棄的東西,那讓給姬宸又何妨?

更何況,誰能說姬宸之所以想要不可能是他刻意的引導呢?

他的神思慢慢的離開了身體,最後在看着窗台上那盆藍色的蓮花,清淺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因為我厭了啊……”

宣和十二年,皇帝大行,太子登基,史稱建昭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