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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成的謹身殿中,皇帝看着瑟縮在一起的宮人,“你說什麼?”

這個宮人姓喻,是伺候呂美人的宮人,呂美人就是朝鮮送來的美人呂賈,這一次皇帝遷都,沒有帶着呂美人,但呂美人的宮人卻混進了隊伍里,她見到了皇帝,向皇帝說了一個駭人聽聞的事情。

“奴婢說,”喻氏只有十二歲,她未長成的臉龐看着青白可怖:“呂美人誣陷呂婕妤,說呂婕妤買通宮人給權賢妃茶湯里下了砒霜,呂婕妤沒有,她是冤枉的——這是呂美人親口跟魚柳說的,奴婢親耳、親耳聽到!”

“魚柳是誰?”皇帝問道。

“魚柳是伺候呂美人的宦官。”馬雲回憶了一下。

“不是,他們私通!”喻氏叫起來:“他們私通!”

“住嘴!”馬雲怒道:“太監怎麼私通!”

“他們私通!”喻氏依然尖叫道:“皇爺,他們不是要毒死權賢妃,他們是要毒死你!”

皇帝皺起眉頭來:“誰要毒死我?”

“他們、他們要毒死你!”喻氏瞪大了眼睛:“山東、山東,都是、都是從山東來的,他們在暗處,他們要謀害你!皇爺,你要小心!他們來了!”

“皇爺,你小心啊!”喻氏忽然嘔出一口黑血來,身子晃了晃,伏在階下不動了。

馬雲魂飛魄散,一面喊金甲衛士,一邊擋在皇帝身前,卻被皇帝推開:“別讓她死了!朕要問清楚,這天下到底有誰敢謀害朕!”

喻氏是自己服了砒霜,毒發身亡。皇帝大怒起來,開始追查喻氏的底細。喻氏含混不清的話讓皇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疑心中,當年權妃死在北征回來的路上,面色青黑,太醫說是心悸而死,皇帝將她葬在了山東濟南。回宮之後忽然牽扯出呂婕妤因為嫉妒而謀害權氏的案子來,呂美人也就是呂賈指證,據查確鑿無誤,他將呂婕妤用炮烙之刑折磨了整整一個月,才將人弄死了。沒想到事隔十年之後,這案子重新泛起波瀾,呂賈身邊的宮人說呂賈誣陷了呂婕妤,當初牽扯二百人死去的宮闈大案,是冤案!

如果這只是個冤案的話,皇帝不會如此動怒,他會慢慢查清這事,但是喻氏說,權賢妃是代替他死的,那一碗下了砒霜的核桃茶,應該是端給他喝的!

山東,這個詞說明了很多事情。朝鮮來的女人抵達南京,要經過山東,權妃不早不晚死在了山東,而喻氏的本籍,也在山東。這一片流惡的土壤,它永遠不讓皇帝好過!

“你去南京,”皇帝對馬雲道:“把呂美人和魚柳帶來。”

馬雲奉命南下,他一路也是快馬加鞭,抵達南京的時候才知道太子去了孝陵,他雖然可以直接提調呂賈走,但是來了南京不拜見太子就提人,也不禮貌。他急忙又趕去了孝陵。

從朝陽門至孝陵衛到陵墓西北所築的皇牆一眼望不到頭,陵園內亭閣相接,享殿中煙霧繚繞,松濤林海,養長生鹿千頭。鹿鳴其間,氣勢非凡。

“呂賈和宦官魚柳?”張昭華心裡咯噔一聲,“他們犯了事?”

馬雲道:“奴婢也不好說,有人告發當年的呂婕妤之案,是冤案。”

張昭華後背出了一層大汗,她知道呂婕妤是冤屈的,但她沒有說,而是以此為把柄讓呂賈聽從於她,陷害了從朝鮮來的秀女黃氏,驅逐了黃儼。

張昭華定了定神,她思來想去,當年呂婕妤案其實算是鐵案了,最後找出來的證據都算是嚴絲合縫,呂婕妤宮人幾乎誅戮殆盡,真正知曉內情的人,也就是張昭華和呂賈自己了。呂賈被告發,只能是她那裡泄露出去了。

“公公以為呢?”張昭華道:“呂婕妤案,是冤案嗎?”

當初馬雲就是奉命審訊這個大案的人,現在有人告發案子是冤案,追查起來,馬雲第一個難逃責任,他怎麼看這案子,想要怎麼查下去呢?

“奴婢無從置喙。”馬雲頭低得很低:“不過宮人喻氏以死明志,皇爺那裡,追究的決心很大。”

如果呂美人被馬雲帶回北京,嚴刑拷打之下,怕是什麼都招了——張昭華的陰私,也會暴露了!她能讓馬雲把人帶走嗎?

“馬公公一路辛苦,”張昭華和顏悅色道:“暫且停留休憩,陪太子敬敬香吧。”

此時的南京港口,一艘簡樸的漁船中,露出了一個帶着斗笠的腦袋。他靜靜地看着越來越近的南京城,平靜有如一潭死水的眼睛裡,終於露出了悲欣交集的感情。

小船上,守衛撐蒿的人看似悠閑,實則警戒萬分,而船艙之中,中書舍人鄭世賢道:“陛下受驚了。南京守備鬆弛,陛下盡可放心。”

“快起來,我已經不再是什麼陛下,你叫我一聲大師就行了。”那被稱作陛下的年輕人搖了搖頭道:“為了我一個人,讓你們這麼多人以身犯險,我情何以堪?”

“為主盡忠,臣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鄭世賢道:“陛下,這次既有白蓮教傾力相助,定可撥亂反正,使乾坤迴轉,日月重臨。他們說,北京如今一切已經準備好了,這一次定教朱棣逆賊死無葬身之地!”

“這麼多年,看着多少人為我而死,”和尚道:“我早已經心如死灰了!我已經不抱復辟希望了,我多活一天,就有更多的忠臣為我喪命。”

這是他的真心話,看着那麼多追隨他的人慘毒地死於誅戮之下,他如何還有任何奪回大位之心?他之所以同意鄭濂和白蓮教的安排,來到南京,再重臨這傷心之地,就是因為他可憐的母親,還在這裡,日日煎熬在地獄苦海之中,還不得解脫。

“陛下,”鄭世賢道:“迎回太后是必然,如今南京空虛,百姓又心向陛下,若陛下登高一呼,定然天下影從!”

他這樣說著,卻見和尚背對着他坐了,他長嘆一聲出了船艙,卻聽見身後悠悠一聲:“南京是太祖陵寢所在,十八年前已經見過血光,十八年後,允炆還要讓他,在九泉之下為我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