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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的天幕上斜掛着月亮,但是月光卻極為黯淡,黑夜的濃墨重彩已經把星光遮擋住了,往常能透過欞花格子撒進來清輝,但是今天卻看不到一點點流瀉的銀光。

有人踏着月色來了,但此時張昭華還在和高熾說著話。

“換那白絹綿的裡衣,”張昭華一看只有兩套裡衣,就道:“出來光想着省點事情,少帶幾件衣服,沒想到還真是不能省,這齋宮裡頭,就單單一個睡覺吃飯的地方,沒地方洗衣服,我那一套紗綾的裡衣都穿了三天了,都有味兒了。”

“明天就祭祀了,”高熾也在換衣服:“祭祀完就回去了,你當還待幾天。”

“我就是覺得奇怪,”張昭華嘟囔道:“說是齋戒沐浴的齋宮,怎麼就沒有沐浴的地方啊?”

“享宗廟,就是在正祭前四日午後沐浴更衣,處外室。次日為始,致齋三日。”高熾道:“這就是規矩,說是致齋,就是忍三天不洗澡唄。”

如今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宗廟旁邊的齋宮,按照《家禮》,四時應祭四代,冬至祭始祖,春分祭先祖,季秋祭禰,還有上元、端陽、中秋、重九之類的節日,也要祭祀。如今他們就要行春分祭祀先祖的禮儀,提前四天沐浴,其後三天在齋宮吃齋,不飲酒,不茹葷,不問疾,不弔喪,不聽樂,不理刑名,專心齋戒,三日齋戒完畢之後,就行祭禮。

張昭華讓含冬幫她把耳環取下來,道:“咱們自己家行祭禮,讓那幾個監生過來幹什麼,是他們自己要求要來的嗎?”

“不知道,”高熾道:“他們要看就看唄,觀禮也不是不行。”

正說著話呢,外頭守夜的宮女進來稟告道:“世子,世子妃,占梅姑姑來了。”

張昭華有些驚訝了,此時已經漏夜了,難道是王妃的咳疾又犯了嗎——她急忙道:“快請進來。”等占梅進來行了個禮,張昭華就笑道:“占梅姑姑,這麼晚了,是母親那裡有什麼吩咐嗎?”

“是王妃請您過去一趟。”占梅道。

張昭華挑了挑眉,道:“容我換一身衣服就去。”

之後她隨占梅到了王妃的齋宮裡,卻看見幽暗的燭光下,燕王也在坐在椅子上,她吃了一驚,急忙行禮:“父親,母親喚兒婦來,不知有何吩咐?”

“也沒什麼事,”王妃微笑道:“只是你父親有一件事情要交代你。”

“父親請說,”張昭華心裡不由得忐忑起來:“兒婦定當竭力辦成。”她這樣說著,心裡卻在飛速地想着,究竟是什麼事情,要這樣在深夜時候將她招來,還屏退了其他人密談。

“聽說你有一枚玉圭,”燕王道:“上面為什麼會有奉天兩個字?”

張昭華也沒想到燕王會問這個事情,期期艾艾了兩秒,也不敢隱瞞道:“都是兒婦輕率,大婚第二日朝見之時,在奉天殿前摔了玉圭,世子唯恐怪罪,在皇上面前替我遮掩過,說是此玉圭不能承奉天二字之重,皇上由是不怒反喜,賜給兒婦新圭,上面就刻有‘奉天’二字。”

燕王點點頭,道:“你是個有福的,自來只有皇上的大圭上面,有‘奉天’二字,其餘眾子並太子,都沒有這樣的兩個字。”

張昭華不明其意,就默默聽着。

“明日祭禮,你是身着禮服,手執大圭,”燕王的聲音更加低沉起來:“之後端過簠簋行禮,這時候會有一名贊祭端着盤子,你要將你的玉圭放在盤子里,正面朝上,這東西之後不會還你,等整個祭禮完畢之後,你也不必尋找,回宮之後自然會還給你的。”

“是。”張昭華嘴上應着,腦子卻在急速運轉着,想知道為什麼燕王會對她的玉圭感興趣,為什麼會在祭廟那一會兒時間,將她的玉圭拿走——

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明白了,這讓她輕微地“啊”了一聲,道:“父親是要給某個人看嗎?”

這下輪到燕王意味不明地“咦”了一聲,似乎對她反應這樣迅速,而且猜測又如此正確而驚訝:“你知道什麼?”

“如果兒婦沒有猜錯的話,”張昭華也在慢慢理清思緒:“那個姓張的監生,應該不是皇上的人吧,兒婦雖不知道他背後的人是誰,但是卻知道此人回京之後,一定會對他背後的人稟明咱們府中的一切虛實。父親要我的玉圭,便是因為無論是皇后、太子妃還是親王妃的玉圭,按制都不曾刻字,而兒婦的玉圭上,卻被皇上賜下字來,不知道的人,一定會認為這是極大的僭越,如此便要迫不及待地稟明皇上,一定會被皇上斥責——”

張昭華停頓了一點時間,她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

“父親,”張昭華咬了咬牙,道:“卧榻之旁有一雙眼睛盯着,怎麼能睡得安穩呢,若是機會只有一次,何不做得更徹底一些呢。”

“你要如何?”燕王的眼睛在昏暗的屋裡,卻愈發熠熠,這雙眼睛裡,卻有了凝諦和審視的光——被這樣的眼睛盯着,張昭華頭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層汗來。

她在心裡給自己鼓勁兒,終於可以抬頭平視燕王的目光:“父親,如果這個姓張的監生看到了我的玉圭,他將這件事報上去,皇帝雖然會斥責他,但是同樣也會認為他是據實以報,因為兒婦的玉圭確確實實是刻了字的,皇上反而會認為他沒有隱匿,是個坦誠忠直的人。”

“但是如果他在玉圭的事情之外,同時又說了另外一件事呢,”張昭華道:“比如說,兒婦穿了違制的衣服,戴了違制的冠帽——不知道有了玉圭作對比,皇上在聽了他說的話之後,會相信他嗎?會認為他是據實以報呢,還是構陷逞奸呢?”

屋子裡面靜悄悄地,張昭華說完之後也開始腿肚子打顫,覺得自己是太犯險了,居然在未來君臨天下的燕王面前,說了這樣的話!

燕王會當如何想自己——張昭華一瞬間不知掠過了多少想法,真可謂是越來越駭怕,等她越久等不到燕王和王妃一點聲音的時候,她只覺得自己的腿已經站不穩了。

“你倒是心思重,”燕王終於發出了聲音:“也看得明白。”

張昭華低着頭囁嚅着,簡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但是你今日能剖心說出這番話,可見是真的不將自己當做外人了,”燕王哈哈笑起來:“你這樣也很好,心向著自己人,也能護着自己人。”

張昭華簡直是如聞大赦,在聽到燕王讓她回去的話之後,好似夾着尾巴一樣一溜煙就跑了。

倒是徐王妃看着她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我原先想着,高熾性子仁柔,要給他選一個厲害一點女孩兒做配,方才能霸地住家——如今皇爺給選的這個媳婦,也就是我心裡想的模樣了,這樣不就是天作之合了嗎,咱們以後可不是要享福了。”

燕王也笑起來,抬手略過徐氏的鬢髮,“天作之合,我覺得是在說我們。”

徐氏的眼中,溢出了幸福的光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