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勒子,就是用絹帛做出來的用來裹額的裝束,不論是宮裡,還是民間都流行得很。像寧妃給的勒子,就是好料子烏綾做的,也就是這個時候包裹頭部,夏天一般用的烏紗。用來包住頭部的裝飾,其實從上古的大禹時代就有記載,據說一開始就叫“抹額”,是四夷武士和舞女戴的,後來就轉向普通百姓戴着,有包頭、纏頭、額帕、額子的稱呼,到了明朝初年,就稱呼為勒子。

勒子是普遍裹額的稱呼,但是細分好幾種,比如說用珍珠箍裹額,那就是珠箍;紫銷金箍兒,“紫”乃裹額的顏色;“銷金”,則是裹額上的灑金裝飾。再比如說,羊皮金箍兒,是裹額用了羊皮金沿邊,貼的是至輕至薄的金箔,費金極少,卻可得煌煌然耀目之效。張昭華就見一位公主頭上戴的是這種箍兒。

裹額戴起來有個規律,是老年婦女戴的較寬,年輕人戴的較窄,張昭華自己撿了一條窄的,摸着柔軟而暖和的料子,也想戴在頭上,就叫呂氏幫她戴了,果然額頭上暖烘烘地,這也能算是一種驅寒的帽子吧。

這也就是女人神煩,頭上戴了那麼多首飾,不肯好好披上斗篷的帽子,頭冷得慌,就在抹額上下功夫――不過說起來,外廷的官員似乎更慘一點,他們也有保暖頭部的東西,叫暖耳。

上輩子張昭華所見到的暖耳,是一對圓套,直接扣在兩耳上。但是這時候的暖耳,卻大大不一樣,是貂鼠皮毛所制的一圓圈套子,高六七寸不等,大如帽,兩側對應耳朵的位置各縫綴一條皮毛的長片,毛向里到耳邊耳,用鉤帶斜掛於官帽之後的飾物“山子”上。

這個東西只有官員能戴,普通百姓是沒的戴的,就是在農曆十一月份的時候,皇上會賜百官“傳帶暖耳”,官員就要帶這個東西了,當然事先在裁製時,要注意讓毛圈的寬徑與使用者的官帽大小相吻合,因為在戴的時候,使用者要先束起冠,戴好帽,然後才能將毛圓圈自上方套下,箍在冠帽的外側,再把一對套環扣到冠帽後部豎起的飾件“山子”之上,由此將其掛住。

於是,皮圈護罩腦部,兩側的長片則將耳朵掩起,達成禦寒的效果。其實這樣乍一看很可愛的,因為戴上這個暖耳,不會遮擋官帽,一對橫向展開的翅絲照常神氣地凌翹在半空。張昭華看到這個就想起自己大婚那一日,頭上戴着高高的冠帽,在冠帽上面還要放上蓋頭,乍一看好像有一張一尺長的驢臉一樣。

因為古代的公開場合中,男子一律是盤髻在頭頂,在上面戴各式冠、巾、帽,將髮髻罩在其內。男子如果當眾把髮髻露出來,屬於非常不自尊的行為,對他人也是不敬。所以大家一年四季都要戴着冠帽。所以冬天這個保暖防寒的暖耳就是要戴在冠帽之上,這樣顯得臉很小了,而頭上頂着一大坨東西,看上去分量很重,其實不然,畢竟是輕暖的皮毛製品。說起來,上輩子張昭華見過一個跟這東西長得蠻像的帽子,叫雷鋒帽。

皇帝也戴這個東西,當然為了和百官區分,他還多一個“披肩”,這個東西就是暖耳兩側那一對護耳的皮毛長條比百官的長許多,披垂到肩頭,護住肩膀。

張昭華其實是第一次戴勒子,呂氏幫她戴上去之後,她想看看這麼個東西能不能抗風,就走到殿門口風口處迎面試了試,結果發現還真好用,額頭上還是暖烘烘的。

還沒等她招手叫呂氏過來,就看到遠處似乎是從奉天殿跑來七八個太監和宮女,失魂落魄連滾帶爬地,為首的那個太監都摔了兩三跤,後面地更是摔得多。

張昭華心裡忽然一顫。

她跨過殿門,仔細去聽奉天殿那邊的聲音――奉天殿那邊的奏樂規模很大,六宮都能聽得到。宴會是從始至終要奏樂的,但是現在果然她沒有聽到奉天殿那邊有樂聲了。

隔得遠就有女官上去呵斥,但是那幾個人都像沒聽到似的,還是連滾帶爬地跑着,跑到大殿前面,各個都是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宮正嬤嬤恰好也出來了,一看這場景,皺起眉頭來:“怎麼回事?”

她問了兩遍,幾個人根本說不出話來,就是只管抖着嘴皮子,張昭華甚至還看到一個人的褲腿上有明顯的水漬痕迹――宮正嬤嬤聲音高了起來:“怎麼回事!”

這下殿里的眾位命婦們都聽到了聲音,循聲望過來。郭寧妃道:“叫進來。”

那為首的太監跨過殿門的時候又摔了一跤,這下大家似乎都覺得不對勁了,大殿聲音悄然靜下來,這太監從地上爬起來,聲音尖利地簡直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潁國公、國公,自戕了!”

潁國公是誰――張昭華腦子裡還在搜索的時候,就看見對面的晉王世子妃傅氏的臉色變了,眼睛也瞪得不像話!

啊,張昭華想起來了,潁國公傅友德,可不就是傅氏的親爹嗎!

果然傅氏奔過去,揪住這太監的衣裳:“你說什麼!我父親怎麼了!”

那太監越急越說不出話來,不過幸好後面幾個從奉天殿跑來的人還能說幾句,從他們語焉不詳的話里,張昭華大概聽懂了事情經過。

奉天殿的慶成宴上,本來氣氛融洽,只是後來侍者撤去杯盤的時候,發現潁國公傅友德一道菜也沒有吃。

這是皇帝賜宴,怎麼能一口菜都不動呢?皇帝見狀,果然很生氣,立即斥責傅友德“大不敬”,還讓他把兩個隨從進宮的兒子叫過來,要一併訓斥。

傅友德一言不發的離開了,不一會當他再回來的時候,整個大殿的人都震驚了。因為他渾身血跡,一隻手拎着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而那兩個人頭正是傅友德的兩個親生兒子!

就是見慣了腥風血雨的皇帝也不由得大吃一驚,他對傅友德道:“你何忍至此?”

傅友德回答道:“不過欲吾父子頭耳!”

你不過就是想要我們父子的人頭罷了!

傅友德說完,就從袖裡抽出一柄匕首,當場自刎而死。

如今奉天殿全都亂了,三人屍首橫陳,慘不忍睹,百官驚慌躲避,皇帝更是暴怒,當場下令傅家所有男女,不論老幼,全部發配遼東、雲南,永世不得回京。

張昭華聽完前殿發生的事情,感到腦子一片昏沉沉的,不知道是血上頭還是酒意上頭,總之一片暈眩。她下意識看向傅氏,就見傅氏兩個眼珠子不動了,死死盯着地面,就好像是有人從她的泥丸宮裡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樣,讓她霎時間變成了一個木偶。

郭寧妃捂着心口道:“還不快把世子妃扶下去!”

世子妃有三個,她說的哪一個自然很明白,然而傅氏卻慢慢抬起頭來:“家父自元至正二十一年乘驄受鉞,旌霜履血,於今已三十四年矣。卅年殉國,百戰功成。丹心碧血,天日可鑒。有此結局,不過是法重心駭,威尊命賤罷了。臣等不敢怨天尤人,唯願聖天子萬萬年也!”

她甩開去拉扯她的張昭華的手,朝着殿中的柱子撞了上去。

張昭華猛然一撲,卻只抓到她袍角帶過來的輕風。而柱子方向噴射出的血液,卻已然濺了她一臉。

剛才還死寂的大殿忽然間就鼎沸起來,人人驚走,失聲尖叫,一片混亂。

張昭華伸手將傅氏的頭抱在懷裡,徒然用袖子捂着那個汩汩冒着血的碗口大的窟窿。

她看到傅氏的嘴角還在微微動着。

“蒼蒼、蒸民,”張昭華聽到了:“誰無父母?”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

傅氏終於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