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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龍舟競渡是很有觀賞性的節目,金井亭是個絕佳的位置,這亭子佇立在高處,看水面更是一覽無餘。海子上面停了七艘龍舟,上面披紅跨彩的壯漢舵手蓄勢待發了,這競渡的龍舟似乎一模一樣,然而永平和高燧兩個卻能分辨出來,指着其中一艘說這個指定能拔頭籌。

然而果然是這樣了,這一艘船行得飛快,不一會兒就遠超其他龍船,穩穩拿得了第一。一時間歡聲震天,鼓聲大作,那船上一共二十個舵手,每個人都得了金珠作獎賞。

龍船在海子上面滑行是很好看的,特別是岸上一排全種的的是柳樹,此時的柳葉子是一種老綠,但是顏色仍然悅目地緊,特別是枝條隨風垂在海面上,龍船穿行的時候就是穿花拂柳而來了,這景色就像是畫里的圖案一樣。

之後有一輛大花船,花船有兩層高,上面還真是插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兒,永平安成咸寧先歡躍着跳了上去,反倒是一向歡脫的常寧有點害怕了,居然不敢坐上去。張昭華托帶着她上了船,船開起來一會兒晃得厲害,嚇得她更是連呼要下去,不過等船開入海子裡面的時候,就愜意地很了。

晚上還在斑竹廳聽戲,王實甫除了《西廂記》不宜聽之外,其他並如《破窯記》、《麗春園》、《販茶船》、《進梅諫》、《於公高門》都是詞句靡麗且立意不錯的,而且都是四折戲,一來是有節奏,嘔啞嘲哳之時,大家都聽得痛快;二來是這唱戲的人都是聲宏氣壯的,隔着一條水塘,但是聲音卻非常清晰。另一個就是對面的戲檯子搭的很好,檯子兩邊用連枝燈做布景,映照地整個台上燈火通明,在對岸看的觀眾很容易就身臨其境,看對面戲中人如夢中人一般。

“少高大閭門,令容駟馬高蓋車;”晚上回去的時候,張昭華還在對高熾重複戲裡的唱詞:“集德善門慶,謝守何煩曉鏡悲——你聽這唱詞,王實甫難得不寫一回兒女情長,這一出《東海郡於公高門》,乃是期許富貴之意!是誰點的?”

“這我倒是不知,”高熾坐在床邊,自己兌了一小包藥粉進木桶里準備泡腳:“不過我以為你是愛聽《麗春堂》或者《破窯記》的,劉月娥和呂蒙正的悲歡故事,難道不動人嗎?”

“悲歡無過於鶯鶯傳,”張昭華道:“西廂雖然是天下奪魁,但是已經把悲劇寫成了喜劇,哪裡還有震撼人心的感受!不過說起來,西廂的詞句,我還是很欣賞的。”

“嗯,”高熾贊同道:“你喜歡長亭送別這一曲?”

“長亭是寫得不錯,可與柳永詞相媲美了,”張昭華“嘖”一聲,道:“不過我覺得《越調紫花兒序》寫得更投脾氣——也不學劉伶荷鍤,也不學屈子投江,且做個范蠡歸湖。繞一灘紅蓼,過兩岸青蒲。漁夫,將我這小小船兒棹將過去。驚起那幾行鷗鷺。似這等樂以忘憂,胡必歸歟!”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高熾道:“跟永安她們倒是很不一樣!”

“哎,說起來我倒是覺得奇怪,”張昭華卸下簪環,道:“我原先在京師宮裡頭,陪着寧妃娘娘聽過《伯喈》,我瞧娘娘的神色,也不像很喜愛聽的那樣的,想來是皇爺喜歡,後宮也就跟着喜歡了。宮裡的戲摺子上面,也沒有幾首北曲的,也不見唱。”

“皇爺爺單愛這一曲,”高熾道:“想來是龍潛時經歷相似吧。”

“反正我也聽不太來南戲,”張昭華道:“王實甫、關漢卿和馬致遠的曲子,我來咱們北平,一聽就覺得喜歡,別說是我,我爹娘原先在社廟上聽得清音這樣的曲子,也沒覺得怎樣,來北平不多久,都比我會聽了,我娘聽西廂,我爹聽單刀,連小寶也會唱兩句竇娥!你說這傳世的東西,就是有感染力!”

“王實甫和關漢卿,”高熾道:“你偏哪一個?”

“關漢卿。”張昭華不假思索道:“王實甫描寫情感,而關漢卿雕鏤人心。王實甫遠攝風神,而關漢卿深次骨貌。”

“哎唷,”高熾驚道:“你說得很精闢!”

張昭華得意地齜了一下牙,站起來把裙子解下,也脫了鞋襪,把腳塞進了高熾泡腳的木桶里。高熾一驚,道:“這是放了藥粉進去的,你稀里糊塗泡什麼!”

張昭華就呵呵道:“反正是驅寒的,我泡也適宜。”她不僅沒有把腳丫子收起來,反而踏在高熾的腳上,嘻嘻哈哈踩踏了一番。

“你瞧你這腳,”張昭華低頭看水中的兩雙腳,道:“和我的差不多大嘛,你是不是以前裹過腳呀!”她說的沒錯,不僅是因為高熾的一雙腳骨骼小,而且因為腳型是很修長的那種,而看他踝骨那裡,似乎也是粗壯的,不知道為什麼生到雙腳那裡,就縮小了一個尺碼一樣。

“的確是裹過。”高熾倒也沒有很忌諱:“其實因為我生下來腳骨是彎曲的,為了掰正,就用了裹腳布,從小一直穿到七歲,雖然骨頭糾正過來了,但是裹出來一雙小腳,但是對外只說是足弱。”

張昭華也沒想到高熾天生畸形,一雙腳居然是後天裹出來的,頓時瞠目。

“硬生生把骨頭掰直,難道不疼得慌,”張昭華道:“還有你明事理的那一天,知道自己穿的是女人的裹腳布,心裡是什麼感受呢?”

“就是為了治病,有病就得治,再說如今骨頭上面也沒什麼毛病了,”高熾笑道:“其實小時候還是很羨慕別人能跑能跳還能騎馬,我卻是走幾步就要摔倒的。”

“現在擔心的可不是你的腳,應該是你的胖了,”張昭華做出擔心的模樣,道:“今日高煦射柳成功,我看父親高興得很,不止是想賜一張弓。”

“那是因為高煦原來有一張牛角弓的,”高熾道:“不需用第二張了。”

這時候含霜從外面走進來,嘴裡似乎還在低聲唱着什麼,仔細一聽居然是《破窯記》裡面夫妻兩個相會的時候唱的詞句。

“含霜過來!”張昭華忽然道:“我且問你,今兒看的戲,和你原在宮中看過的《琵琶記》,哪個好看?”

“都好看,”含霜道:“都有忠有孝,守得雲開見月明!”

張昭華便道:“這蔡伯喈和呂蒙正發跡之後,一個負心薄倖,一個存疑試妻,便都試出來一個一往情深矢志不渝的妻子,可憐趙五娘麻裙包土吃糠咽菜,劉月娥寒窯獨守凄風苦雨,卻攤上這樣的丈夫,難道是應該的嗎?”

“一馬不配兩鞍,單牛豈有雙車並駕?”含霜反過來問她:“但凡女子,都想尋一個心慈、善性、溫良,有志氣、好文章的男子,但是哪有這般的造化!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貧和富便在夫妻相待,富在我命福,好歹在商量,即算是無恩情輕薄子,盼只盼終有浪子回頭的日子,能得一個知敬重畫眉郎。”

“看含霜這樣子,”高熾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倒像是把戲看通了!”

張昭華直直搖頭道:“我看她是被荼毒太深了!你們男人,本性就是個喜新厭舊的,恩深而棄,情熱轉涼乃是常態,自己都是蔡伯喈和魯秋胡一般的性子,卻要要女子不學買臣妻也不做卓氏女,沒這道理!只見得趙五娘與劉月娥是忠貞的性子,才夫妻好完,得一個歡歡喜喜團團圓圓的結局!若是那劉月娥應了媒婆的親事,即算她十年守住,也前功盡棄,正所謂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便可以名正言順地休棄了!”

張昭華越說越憤怒,指着含霜道:“含霜呀含霜,你若是真信了這戲裡寫的玩意,這輩子豈不是毀了!我前兒還說紀善所出了個迂腐的余逢辰,沒想到我身邊也有個看戲看呆了的!這可不行,這戲摺子都是誰排上去的!我看就是綠林雜劇,也比這個強許多!”

“綠林雜劇如今是演不得了,”高熾道:“原來宴會上,便是一定要演的,沒有不愛聽的。”

綠林雜劇就是水滸戲,張昭華在戲摺子上面看到了幾齣劇目,比如說《雙獻功》、《王矮虎大鬧東平府》或者《宋公明排九宮八卦陣》,但是今晚就沒有點這些戲的,看來還是有點忌諱,雖說梁山好漢最後被招安,但是還是是造反起家的,如今海清河晏的太平山河,沒得再去煽動了。

“算了算了,”張昭華胡亂擦了一下腳,道:“趕緊睡吧,明兒我還有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