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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園子里漸漸亮起燈來,小窗中溜出的橘黃色的燈光,從承露台廡房的台階上看去,其他地方的燈光忽明忽暗着,唯有萬鍾軒那邊的燈光最是明亮,因為王府的主人在那裡賞玩夜景。

小桂看了一會兒就緩過神來,篤篤跑進廡房的大灶上,灶上一直熬着高湯,是怕晚上時候,哪一位主人家還要進一點夜宵。這湯她不能動,刷白了的屋子椽子上吊著幾隻熏火腿也不能動,這都是給貴人預備着的,她娘王婆子見她咬着指頭又吸溜着嘴巴,就罵了兩句,然而罵也不頂用,小桂就是眼巴巴望着她娘不挪地。

王婆子就嘴裡罵著饞貨,又另起了一個小灶,切菜過水下油鍋,到末了從頂裡頭的柜子里拿出個小罐頭來,往裡頭勾了半勺子肉臊子,放了半勺又覺得少了,又狠狠挖了一勺出來,灑進了鍋里,這湯的顏色就瞬時成了土黃色。王婆子倒了香油進去,把桌上調拌高湯用的剩下的碎雞脯子肉全給她倒了進去,下了面給她端了一碗。

王婆子忙活的時候,小桂就盯着高湯吞下一包一包的口水,她知道這高湯剛開始熬的時候有整整兩大鍋子,熬到後面炖的湯頭只餘下這一小鍋,若是白面里加一點就能起鮮。

王婆子解了圍裙,尋了一雙筷子:“你便是個餓死鬼投胎來的!你弟弟還長身子呢,都沒你這麼能吃,還能搶,不仔細桌上就空了!”

小桂來不及說話,大口大口吃起了面來,這臊子面剛從出鍋,上面一層油花,看着就燙嘴,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塞進嘴巴去的,吹都不吹一下,熱得滿頭大汗,汗珠就像黃豆粒似的從她的臉上滾落,像是從頭髮里也沁出汗珠來,差一點流進碗口去,臉蛋也被熱氣熏得紅撲撲地。

“下次俺要吃餶飿兒,”小桂灌了一口湯,沒品出什麼滋味來,眼前的高湯又不是她能肖想的,只能嘟囔道:“魚湯底的!”

王婆子氣得又罵她:“你看你個德行,還魚湯底的餶飿兒,誰家的丫頭向你這樣,肚子和無底洞似的!一早上干吃四個饅頭,俺看得都瘮得慌!”

“沒有干吃,”小桂不願意了:“夾着韭菜肉醬吃的,這兩次做的醬都沒有油了,俺把罐子底颳了好久也沒刮上什麼來。”

“你還說,”王婆子道:“要不是你老娘管着這一間灶房,你以為你能蹭上多少吃喝?”

她說著又想起來:“兩個時辰前,大灶那邊分菜過來了嗎?”

她說的分菜,也就是老規矩,給貴人做的菜是一定吃不完的,那麼多菜送回灶下,大家就各分幾盤吃了,園子里平日雖然也吃的不差,但是都不如今日豐盛,因為燕王一家來了園子里——燕王一家就是這園子的主人,只是平日都在王宮,只有每年六七八月份天氣酷熱的時候才來避暑,前兩年因為各種事情,園子里沒有等到貴人,今年知道貴人要來,各下都忙起來,王婆子這個小廚房的管事婆子,也提前腌制了七八種醬出來。

她做這些醬,這些腌肉,手藝是頂好的,然而並不是為了孝敬貴人,她其實做來都是討好跟隨貴人來的王宮中的大小管事的,說到底就是為了能走通關係,將自己的女兒小桂,弄回王府中去當差。

她也是精打細算過的,自己留在園子里沒什麼,這園子里好啊,前後兩三個管事、七八個太監,十來個留守的宮女,還有後山的佃農,給園子賣菜的菜農,她前前後後熟悉地很,成了管事婆子之後她還能支使人,在這一間小廡房裡說一不二的,幾個年輕的小宮女也趕着來伺候她,給她端洗腳水,因為月前捏在她的手上,這樣的日子,自然是好的。

只是她能這樣過,小桂卻不能一輩子跟她渾噩過了,留在這園子里的人其實都是沒前途的,她必要給小桂尋一條上進且體面的路,年前王府招丫頭,一口氣選了四五十個進去,王婆子想起來就憋了一口氣上不得下不得,她得這消息晚了幾天,再緊趕着把女兒送去,人也不納了。

如今貴人都來了,小桂得不到貴人的青眼,能得到貴人身邊管事的提攜一把,也能直入青雲。她其實也知道,小桂這個女兒,又懶又笨還饞,飯吃的也凶,其他人不知道她這些毛病,也都是自己平日里回護地好,沒讓這些毛病顯現於人前。

“分了,”小桂喝乾凈最後一口湯,意猶未盡道:“俺領回來三盤菜,全都吃了,最好吃的就是兔肉,貴人一口沒動哩,拌飯吃香死了!”

“行了行了,”王婆子站起來,一把把碗奪過去:“恁般能吃,看誰最後能討你做婆娘!”

小桂嘟囔了幾句能吃是福,這還是從王婆子嘴裡聽來的,蹦蹦跳跳地回房去了,王婆子收拾了碗筷,把灶下的柴火抽走了幾根,忽又想起王管事那裡,前日似乎說了想吃煎丸子,她想了想,似乎還有些肉餡子,便全都搓成了丸子,下了油鍋煎了出來。

王管事是園子的大管事,以前也在王府是得用的管事,之後病瘸了一條腿,自請來了園子里,平日里倒也為人和善,雖然也貪吝些,但到底不往死里剋扣,王婆子和他同姓,打蛇隨棍上認了乾親,兄妹稱呼,不知道的還真因為是親兄妹呢。

她端着丸子出了門,想了想又回來拿了一壺酒,去了王管事的屋子。

可惜她走到房前,聽到裡面有說話聲音,看樣子王管事這時候有客人,她就不好打攪了,正要原路返回,卻聽得裡頭聲音漸大,似是爭吵,她就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當然主要原因是,王管事屋子裡明顯是個女人,而且這女人的聲音,她仔細聽來,倒也熟悉。

“金媽媽,你如何這般急切,”這是王管事的聲音,他搖頭嘆氣道:“今日你瞞着我私自上了那一道燜燒兔,差點害死我!”

“我也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做的這菜,”這個金媽媽也不肯服軟:“你現在也別說什麼我害你擔了干係。韻姐兒也是你的乾女兒,她前程如何,都在這一場謀劃里,快三年了,在這園子里給她父親守孝,要是再拖下去,世子哪裡還記得先前的情分——”

“你既要提情分,其他什麼不行,”王管事恨鐵不成鋼道:“你偏偏選了兔肉,你說這是世子小時候愛吃的東西,可如今世子妃有孕了,哪裡能吃得這東西!”

“我本是給世子做的,”金媽媽道:“誰給世子妃做了!這兔肉世子妃既不能吃,沒說世子不能吃,沒說其他人不能吃!世子妃有身孕了,是金貴人,那桌上那麼多吃的,她怎麼就非要吃那兔肉了!”

“不是世子妃要吃,”王管事道:“你哪裡知道,這兔肉就根本沒上桌,王妃娘娘看了一眼就吩咐撤下去,殿下更是當場發了火,說咱們園子里的人沒有眼色,最後還是世子妃求了情,說不責人小過,才沒有當場問罪到你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