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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喬木,女人是絲蘿,你瞧這一場洪水下來,喬木有根,最多不過是凋零一些枝枝葉葉,女人就不行了,飄蕩無疑。”張昭華有條不紊道:“她既然來府中,遭遇又着實可憫,我自然心存仁恤,讓她有木可依。”

她這樣說著,又站起來提壺往盆里倒了一些熱水,道:“高燧身邊的寄月、遇月兩個丫頭,今年都二十四了,翻過年去就該放出去了,咱們府中比宮中要好,母親心慈,身邊伺候的丫頭就能放出去嫁人,這倆丫頭一走,高燧身邊就空缺伺候的人,我看小苗倒是柔柔糯糯地,去高燧身邊服侍,應該好得很——你覺得呢?”

高熾沒有說話,屋裡氣氛就默了一默。

“我剛才說得,順心遂意,”張昭華似笑非笑道:“可不是遂你的意,是遂我的意。我便直接與你說明白了,小苗我是斷然不容她來伺候你的,這府里任何地方除了世子院,她都能去,若是去母親那裡更好,母親比我會調理人,想來她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顧。”

門口含冬含霜和錢嬤嬤聽得俱都失色,張昭華聲音本來不大,但是偏偏院子里都靜悄悄地,好像所有人都在豎起耳朵來聽。

“先前你把人帶回來的時候,”張昭華道:“錢嬤嬤與我說,皇爺當年如何如何,皇后當年又是如何如何,讓我曲為承順,顧全情分。我本也想做個賢明大度的模樣,但是偏偏我還就忍不下一口氣——”

她說著站起來,目光灼灼地盯着高熾:“你又不是皇帝,卻讓我學皇后一樣,沒這道理!你新人舊人,卻讓我忍氣吞聲,那更是不可能!”

這話說得錢嬤嬤都忍不住想要推門進去了,沒想到高熾倒是呵呵笑了起來:“瞧你這悍妒的模樣!活脫脫是個母大蟲!”

“母大蟲又如何!”張昭華將手裡的毛巾一甩,水花差點都濺到高熾的頭上去了:“總之這嫉妒之心,不平之意,是免不了俗,也改不掉的,與其讓小苗進來受我磋磨,還不如一早給她另尋一個好去處,這話我也是提前說清楚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張昭華起身要走,倒是被高熾捉住袖子,良久才嘆道:“其實你的本事,倒真不小呢,你這一顆心,也倒是能坦坦蕩蕩放在人前,罷了罷了,我原也什麼都沒說,你想出這些有的沒的,是跟我置氣,這又是何必!”

張昭華心裡不由自主地略靜了靜,她本來想說一句你是真的沒這個心思嗎——她話到嘴邊,卻又急忙縮了回去,好像聽到結果會讓她不能心安一樣,其實目的已經達到,她得償所願,但是人心就是這樣不足,她還緊迫在這個問題上,逡巡不敢進退。

不過還是她睡了一晚上之後自己想明白了,早起看到高熾沉睡的面容,她就不禁得意起來,眼前之人是什麼心思好像又不重要了,最要緊的是她已經成功捍衛了自己的地位和主權,這樣一寸天地里,她說不同意,就只能順遂她的意思。

第二天張昭華就當著高熾的面將小苗遣送到了高燧那裡,小苗也許是不情願的,但終究卻沒有膽氣說一句模稜兩可的話,由着張昭華安排,始終低頭不語。不過等她看到高燧的時候似乎又有些歡悅了,誰叫高燧生的一副俊美而風流的模樣呢,這可最招女孩子的喜歡了,王府里想去高燧身邊服侍的宮女也不少,想想也是,能看着三王子的面容都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何況高燧對身邊服侍的女子都很是憐香惜玉的。

可是也有很有意思的地方,高燧對女孩子很溫柔憐惜,但是他身邊的女子卻都還是眉峰未散的處子,高燧翻過年去就十三歲了,這是實歲,說起來古人性成熟很早,想想紅樓夢裡的賈寶玉不過十一二歲就初試**,康熙十三四歲居然連孩子都有了,這在現代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古代卻習以為常。想來高熾每日讀書不倦,高煦每日打熬筋骨,都不對女色有什麼興趣,但是高燧明明一副風流相,身邊的侍女卻都是清白身子,想起來十分費解。若說是王妃管得嚴,倒也是真的,但是高燧喜歡吃肥肉,王妃也一直管束着,但他就能私下偷吃,他自己的小灶就常常炖煮些肥膩的東西,這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讓高燧少近女色,高燧就真的聽話了嗎?

將小苗賜給高燧,用“賜”這個詞也是對的,所謂“長者賜不可辭”,張昭華就是高燧的長嫂,她賜給高燧服侍的人,高燧自然是欣然接受,這就最能顯出他的性子來了,明明清楚地知道這人就是長兄帶回來的,但是依然笑呵呵地說是長嫂調教出來的人,還說必當好生照料,這一番話把張昭華說得有如春風拂面。

這一場風波就這麼過去了,說起來也不算風波,就像是在平靜水面吹過的一息微風,究竟吹皺了誰的心水,只有這個人知道了。

當前最重要的還是兩位郡主既定的婚事了,袁容和李讓其實很讓人滿意,因為在這次的突發事件中,這兩位輔佐府中穩定人心,外頭的事情尤其是打理糧草押運事宜,兩位儀賓都出力頗多,而且因為是官宦人家出身,通達情理,跟北平官場的人也好接觸,都得了一片讚譽之聲。

燕王回來之後,府中就立馬準備婚慶事宜了,因為浩劫之後確實需要有一樁喜事來振奮精神,大家就卯着勁兒操辦,終於熱熱鬧鬧地趕在重陽節前面將兩位郡主嫁了出去。

等到過重陽的時候,雖然晚上的賞菊宴大家都是團聚在一起的,但是分包禮盒的時候,兩位郡主府和儀賓府就變成了需要送禮盒的人家了,這也讓王妃和張昭華由衷感嘆了一番,不過到底還是高興的,畢竟嫁出去的兩個人想回來就回來了,只不過人家正是新婚蜜意的時候,還不希望回娘家來呢。

張昭華本來還擔心永平一些,但是眼見人家夫妻生活挺不錯,她就暫且放下心來,不過到底是不敢徹底懈怠了,她從來知道永平的性子,不是好管束制約的,一有執念生了根,只會越來越深入。

不過眼下確實是一切安好,尤其是一件事情,讓張昭華尤為慶幸。

因為七月初的時候,皇上在奉天門敕諭文武群臣,務要恪守大明律,並不許用黥剌腓劓閹割之刑,更不許法外加刑。

詔諭裡面專門說明了,皇帝說,我自起兵至今四十餘年,親理天下庶務,鑒別人情善惡真偽,對一些奸頑刁詐之徒,這些人犯罪情形深重,無可赦免的,我就令法外加刑,意在使人知道害怕,從而警醒不敢輕易犯法。然而這其實算是斟酌形勢的權宜,不是日後的守成之君該效仿的例子,從此規定,以後嗣君,統理天下,只守《律》與《大誥》,並不許用黥、剌、腓、劓、閹割之刑。因為以後的嗣君生長在宮內,並不能周知人情善惡,唯恐一時所施不當,誤傷善良。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及時劾奏,處以重刑。

這是一項非常難得的善政,為什麼這麼說,這其實從根源上,可以提到中國古代司法的一個原則和判決規律,這個規律就叫“疑罪從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