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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華不顧親爹在場,大罵了一句難聽的,轉頭就往城門上跑,而她跑上去一半,才發現南軍攻打的城門是彰義門,又反身回去往炮聲的方向沖。

顧成在城樓上,從黑壓壓的南軍軍士中,認出了他們這次的勁敵:“瞿良材、瞿秀材——瞿能!”

瞿能的到來,讓顧成感到了心驚,因為他是一員難得的猛將,當年在跟隨藍玉渡過大渡河征討西番部落的戰爭中立下了戰功。後又被任命為副總兵討伐建昌的叛軍酋月魯帖木兒,武功卓著,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瞿能憑着真刀真槍滿身傷疤換來了都督職位,而他的兩個兒子也在軍中,一個是指揮,一個是千戶,父子三人同在軍中,驍勇異常,顧成不知道瞿能的到來是不是李景隆的任命,如果是的話,他不由得要說一聲,李九江這個紙上談兵的人,總算用對了人。

瞿能猛攻的三座城門,分別是西直門、崇仁門和齊化門,而在彰義門和麗正門作佯攻,這樣果然叫九門防守弄糊塗了,各門都不知虛實起來,而且防守危急,顧成手中可供機動的兵力實在少得可憐。

萬幸火力最強大的西直門有老將唐雲防守,唐雲對西直門一應情況,實在是爛熟於心,他指揮軍士躲在草壩下面,用木女頭這種城防工具迅速堵上了南軍炮石毀壞的地方。

瞿能攻打的崇仁門壓力頗重,南軍集中了所有的雲梯,在強弩的掩護下強行登城——燕軍先是以弓弩還擊,最後不得不退到羊馬城上,往下拋擲滾石檑木。

“不行了,”守軍有人大叫道:“快用狼牙板!”

狼牙板全是刺,被幾個守軍合力推下去,重重落下的時候,砸在了七八個爬牆的南軍軍士頭上,濺起四射的血漿來,張昭華爬起來,和七八個守軍一同又推了一個狼牙板下去,她把頭伸出城牆去看,底下塵土飛揚,炮火轟鳴,還有烏壓壓藉助行天橋車往上爬的人,她看到縋在牆上的人越來越多,知道很快就要進行近距離的肉搏戰了。

“將軍,”有士卒道:“齊化門告急!”

張昭華和含冬給一個傷了眼睛的軍士處理傷口,這軍士的右眼被弓弩射中,流了滿臉的鮮血,他痛不可耐,幾乎暈厥過去。

張昭華看見他的眼睛知道是保不住了,咬着牙齒握住了箭矢,一使勁將插入眼眶的箭矢拔了出來,同時拔出來的還有一個依稀還轉動了一圈的眼球,聽着耳邊的慘叫聲,張昭華只感到自己背後幾乎冰涼透了。

醫正劉觀將軍士接手過去,這老頭人也老了,反應有些慢,上一次戰役叫流矢射穿了耳朵,留了個大洞在上面,他自己不以為意,說剛好不用聽轟隆的炮鳴聲。

齊化門那邊,比其他三門早進入了肉搏戰,城頭上的守軍,面對蜂擁而至的南軍,摸起了刀斧搏殺。守將陳文抓起旁邊的步槍衝出去,面對衝來的敵人就是一個突刺,敵人猝不及防,被他扎了透心涼,而一旁的指揮使張信大吼一聲,上前半步,手中的大刀閃電般奔向當面敵人的脖子,這南軍軍士驚慌後退,卻沒想刀光一轉,刀鋒橫向劈在敵人的左側胸膛上。這軍士頓時慘叫一聲,栽倒在地。

張信知道戰況激烈,而且以敵我雙方的情勢看,自己這一方明顯不敵,他正猶豫着要不要命人撤退,女牆畢竟也是一道屏障,然而他看到徐王妃帶着一隊女兵上來,身上背着磚瓦石塊,還有務農的?頭鏟子,照準往往城上爬的一名敵人拋了下去。

“來呀,怕什麼,”徐王妃砍斷了露在城頭上的一雙手掌,鼓勵着身後因為恐懼而面色土灰渾身痙攣的婦人,道:“你看看,殺開頭兒就不怕了!”

她把石頭遞到身後婦人的手裡,推着她捧着石頭,朝着離着最近的敵兵扔了下去。

張信撤退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他轉身換了左手持刀,又劈砍了一個追上來的敵兵,大吼道:“將士們,殺呀——”

因為王妃在城樓上,她就好像太陽一般,守城的軍士和百姓便奮不顧身,也拋卻了死亡和黑暗的威脅,一個個喊着保護王妃,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和南軍將士不死不休起來。

瞿能在崇仁門久攻不下,在西直門沒有突破,在齊化門又遭到了猛烈的回擊,尤其是齊化門,守城的燕軍以一敵三,本來都快要攻到女牆了,結果被反殺回來,連進攻的鼓聲都不知不覺也啞了,瞿能戰到天黑尺寸未進,只好鳴金收兵。

張昭華灰塵和血污裹了一身,在崇仁門生起了火,指揮人煮了一鍋牛肉,匆匆吃了兩口就趕往齊化門,她從今天的戰役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而在這種危急中,她生出了一個主意,急需人支持。

“明日一早,”高熾雪白的臉上,卻流着黑糊糊的汗水:“李九江就來了,十萬人,十萬人要攻城——”

他不敢解下厚重的戰甲,害怕今晚瞿能還會攻城,其他人和他一樣,高燧舊傷未愈,雖然沒有添新傷,但是在廝殺中,把舊傷崩爛了,疼得眼睛一圈都是紅色。

李景隆將五十萬人馬分了三路,一路攻打通州,一路在鄭村壩築營,一路來攻北平,瞿能軍馬約有八九千人,已經讓北平的防守倍感吃力,在場的人一想到明日還有十萬人攻城,都不由得顫了一顫。

“來呀,怕什麼,”高燧道:“李九江這個豢養之子,膽小如鼠之輩,只敢趁着父王不在北平的時候攻城,他來了,就要讓他死在這裡!”

顧成沉思道:“總要想辦法拖上一拖才是。”

他的想法和徐王妃不謀而合,她其實心中還有個更大的秘密,誰都沒能告訴。

燕王走時,悄悄與她透了底,他此去永平,其實不只是為了解永平之圍,還要轉道奔襲去大寧,他看中了寧王弟的三護衛,以及驍勇善戰的朵顏三衛,發誓要將他們收為己用。

所以燕王的回師時間比所有人預想的要晚,而且要晚許多。燕王九月十一日出城,如今是九月二十七日,徐王妃認為很可能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才能等到燕王的救援。

一個月的時間,城中糧草充足,軍械也能勉強供應上,因為軍器局和匠作局在晝夜不息地趕製軍器,只是兵員會一日日減少,而城門會一日日更加危急,而且九個門必須要兼顧起來,攻破哪一個門,北平都要陷落。

能守到燕王回來嗎?徐王妃環視,看到所有人雖然灰頭土臉,但是臉上到底還有信心。只是如果一日日等不到燕王,這種信心就會消失不見。

“那咱們就跟他們拖一拖。”張昭華道。

“對咱們來說,能拖一時就拖一時,”她明亮的眼睛在火光中更加熠熠:“拖出來的時間,咱們可以贏得喘息的機會,可以加固城池,整合兵員,可以做許多的事情,而李景隆的大軍,會喪失良機,會士氣衰竭,會在天寒地凍中一蹶不振。”

南軍本來就不耐寒,而且此次李景隆北上,將士們還穿着秋衣,殊不知北平已經冷得刺骨起來,這種天時有利於燕軍而不利於南軍,而地利就是北平城池堅固,易守難攻。將士們萬眾一心,守城抗敵,因為北平這地方,是所有人的老家,是大本營,若是丟了,大家都難活命。

“關鍵是怎麼能拖一拖,”徐王妃問詢道:“你有什麼辦法?”

張昭華難得咧開嘴巴笑了一下:“無賴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