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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勛貴雖然售賣軍器,但是風聲卻非常嚴,而且只有勛貴階層自己受用,大明的國公侯爵都是有限的,如今更是約為婚姻同氣連枝,這樣的來財路他們不會同外人分享,甚至連張升這樣的,都不被他們這個階層接納,所以他還要辛辛苦苦去淘換人家用過的舊槍。

而且這些勛貴也比較小心謹慎,買賣的對象雖然是衛所和邊軍,但是都是他們的老部下,當年一同打過仗的,算是親兵。這些人能以一支火銃二百兩銀子的價格買入,一方面算是孝敬,一方面是中央軍器局的火器的確做工精良,非常好用,地方軍器局的軍器質量往往不佳——而且各邊衛製造軍器都在朝廷的控制之下,比如說天字、威字、英字、勝字等編號的火銃,地方軍器局完全不能製造,能製造的只有“降”字號,而且他們只能製造小型火器,大型火器必須由當地官員具數上奏,得到批准方可。然而這個批准,如果沒有門路,等好幾年說不定都得不到批覆。

特別是沿海衛所,朝廷又控制軍器,又要督促他們剿倭,實在是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實在是讓他們為難,所以他們的確迫切地需要這些中央軍器局生產出來的火器。

但是當馬雲問訊陳志亮最近購買軍器的人——他得到了五個人名。

然而此時紀綱忽然來通知他,說張升想見他。

馬雲見到張升,發現這傢伙在紀綱的酷刑之下,居然還能保持神志,只不過模樣很凄慘罷了,躺在地上就跟一條死狗一般,他聽到馬雲的聲音,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馬雲蹲在地上看他的時候,卻被他抓住了衣袖。

“公公,他是想要你跟皇上求個情呢,”紀綱就道:“他現在還是不肯認了通倭的罪名,連張英都指認他了,他還負隅頑抗呢。”

馬雲掀起張升破爛的衣服看了看,發現傷口還未有化膿的趨勢,道:“紀大人,他既然不肯承認,那就算了,把張英的口供上交給皇爺看,又何必非要他親口承認呢?”

“公公,”紀綱就道:“辦案子最講究的就是證據確鑿、供認不諱,若是但憑張英一個口供,如何能叫供認不諱呢?”

“那三木之下的口供,如何能叫證據確鑿呢?”馬雲道:“原先聽說紀大人的錦衣衛,沒有查辦不出的案子,若是都像這樣,那刑部、大理寺只要學一學錦衣衛的用刑方法,天下就沒有懸案、疑案了?”

馬雲叫來醫士給張升處理傷口,隨後便急匆匆從錦衣衛出來了,因為皇帝要見他,而他面對皇帝的時候,就將如今的審訊結果細細說了一遍,同時提到了自己的疑慮。

“張升自認從譚廣那裡獲得舊槍,裝備船隻,”馬雲道:“他船上有護衛若干,果然都搜出半舊不新的槍來——這些人大都和倭寇干過架。”

既然如此,張升有了新槍,為何不裝備自己,還要給倭寇送去呢,如果這不是第一次,為何陳瑄沒有見過這些倭寇使用過“天字號”火銃呢?

馬雲隨後又將他最重大的發現說了,當聽到軍器局上下沆瀣一氣,和勛貴勾結髮賣火器,皇帝的臉上才現出了極其憤怒的神色。

而此時的東宮,張昭華面前立着一個年輕的小宦官,張昭華自然是認識他的,是馬雲手底下一個頗為得用的徒弟,也在乾清宮裡值守。

“馬公公怎麼說?”張昭華問道。

這小太監張了口,從他的嘴裡開始吐字,張昭華的神色也漸漸變了。

因為這小太監居然在一字一句地背誦張英、張升、管事甚至軍器局涉案人等的供詞,他速度又快,竟無絲毫謬誤,不由得叫張昭華高看他一眼。這這小太監背完了,眼中的得意一閃而過,道:“不敢謄抄,更不敢夾帶進宮。老祖宗知道奴婢記性好,讓奴婢將所有刑訊供詞記了個七七八八。”

張昭華聽了個清楚,她知道了火器的來源,但是具體栽贓陷害的主謀她還不知道——然而這小太監又低聲道:“張大人在牢里拉住了老祖宗的袖子,寫了一個‘袁’字。”

張昭華有如雷震,一口氣憋在胸里,吐不得咽不得,喉頭只“咯咯”作響,好半天才咬牙道:“難為你跑一趟,替我謝過馬公公。”她這麼說,含冬就上來領着他下去,並送上了一個小小的壽字如意錦囊。

這人接過錦囊,手指輕輕一撮,發覺裡頭是張輕如蟬翼的薄紙後,笑意不由更深了。

“娘娘,”含霜走了過來:“袁——是誰?”

“還有誰,”張昭華將手裡的茶杯砸在地上:“你統共認識幾個姓袁的!”

馬雲從陳志亮那裡拿到了五個近期向他購買軍器的人名,然而他也不確定,真正的主使是否就在這五個人之中,等到張升拉着他袖子,在袖子底下用血寫了一個“袁”字出來,而這個“袁”,又在這五個人之中,馬雲才確定了。

廣平侯、駙馬都尉袁容,這也是張升事業的合伙人,居然暗算了張升——張升在獄中很快想起來鄭管事的來歷,他在慶元號做了有十年,也得到了張升的信任,然而這個人,實際是袁容府上的管事,也是袁容推薦他進入慶元號做事的。

張升的生意漸漸做大,他和袁容、李讓因為利益而產生過不小的矛盾,這二人並不滿足於現狀,他們似乎想要瓜分更大的利益,而這又憑什麼呢——當初他們不過入了股,所有的貨物還都是張升買來交給他們經營的,經營不善虧損了許多,張升全都沒有跟他們算。如此種種,張升自以為仁至義盡了,但是還是低估了人性的不足。

袁容只以為這樣的栽贓之後,張升輕則一蹶不振,重則被處死——於是慶元號便是他的了,然而皇帝似乎對慶元號的壯大並不滿意,永安和永平得到了這樣的訊息。而沒了張升的慶元號,其實面臨分崩離析的困境,這也是袁容始料未及的。

馬雲今日能派了人過來,其實也就說明他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他不會將袁容的事情告訴給皇帝。他其實做的很妙,在皇上那裡捅出了勛貴售賣火器的事情,而整個案子是歸紀綱所查,所以勛貴們只能將賬算在紀綱頭上。這已經是馬雲的極限了,他不可能再得罪兩個公主,外廷如何是外廷,內廷,他就要如履薄冰,這也是他一貫的準則。

張昭華連夜派人去了張府,而帶回來的消息是,王度已經於三日前去了浙東,他留張昭華一個紙條,上面寫着——惟在陳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