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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口吐蓮花,下官也不是專修詞句之人,自然是說不過的。”薛均話題一轉:“大人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是否知道袁、覃二人挾私報復?”

“我並不知情,”陳瑛否認道:“他二人彈劾上本,我作為本院院長,自然是要署名的。”

薛均點了點頭,又指着堂下之人:“大理寺丞陳俊、楊車舒,你是否認識?”

陳瑛眼風掃了兩人一眼,道:“認識,都察院和刑部、大理寺打交道的時候太多了,他們每個人,我都認識。”

“方才陳俊說,”薛均道:“他是接到了你的指示,放人進了大牢里,果然如此?”

“什麼指示?”陳瑛並不承認。

“陳大人,下官方才的問話可能不太清楚,”薛均道:“我現在換個問法,你是通過什麼方式,口頭的還是書面的,給他們下的令?”

陳瑛露出驚訝的神色來:“什麼口頭書面,在李貞的案子上,我從沒有給他二人任何的指示。”

堂中眾人嘩然,看來沒有那公文作證據,陳瑛是打算死不認罪了。薛均也悶哼了一聲,道:“陳俊,你聽到沒有,陳大人說根本沒有指使你,那你就是自作主張了?”

陳俊即使一直為陳瑛的威壓所迫,但是現在已經到了是死是活的情地了,他頓時跳了起來:“陳大人,你不能這麼過河拆橋啊!昨晚明明是你的人,夾帶了都察院公文並你的親筆信,說要我行個方便,自會記住我的功勞,保我日後平步青雲,我聽你的話,將監牢大門打開了,你不能不認賬啊!”

“陳俊,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陳瑛皺着眉頭道:“我沒有寫過什麼親筆信給你,更沒有派人來到這大理寺監牢之中,這一切是從何說起啊?”

薛均知道沒有了那封公文和親筆信,審訊陳瑛會非常有難度——然而他還是沒想到,陳瑛矢口否認一切。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楊車舒、陳俊並獄卒兩人,一齊在庭院之中,辨識都察院的人。

看幾個人穿梭在人群之中細細辨識,薛均一面翻閱都察院人員籍冊,確認無一遺漏,一面暗自觀察陳瑛的神色,他也是常年審案之人,如何不知道陳瑛這樣子,要麼就是的確坦坦蕩蕩沒有牽涉事中;要麼就是有所憑恃,自問痕迹都已經做得乾淨了,所以有恃無恐。

薛均不相信陳瑛清白,事實上,在坐的人,恐怕都不會相信。除了他,誰還能、誰還敢、誰還有這個必要潛入大獄之中,要趁夜殺人,不是試圖湮滅證據,掩蓋罪行這個原因,還有什麼其他解釋呢?

然而薛均其實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個疑團來。

他沉吟了許久,又命將獄中的覃珩、袁綱提出來,訊問道:“你二人昨晚上,也是見到了人的,這些人是何來歷,又是如何訊問你們的?”

覃珩和袁綱面面相覷,道:“昨晚上是來了六個人,將我們粗粗審問了一遍,隨後就提調走了李貞他們,我們不知道他們是何來歷,以為是大理寺的人過來補備口供。”

補備口供說的是在案件審理過程中,發現有遺漏的地方,可以再進行問訊,補齊疏漏。

薛均皺起了眉頭:“你們不知道他們是何來歷?”

而此時幾個人辨認完畢,進來都搖頭道:“不在這些人里。”

“你們可都看仔細了,”湯宗道:“六個人,一個都沒有嗎?”

四個人齊齊搖頭,道:“確實沒有。”

薛均怒氣橫發:“那到底是誰,又是奉誰的命令,造成了這樣慘絕人寰的案子!”

“薛大人,我看……今天就到這吧。”太僕寺卿率先站了起來,摸着肚子道:“從早審到現在,三個時辰了,午飯都沒吃呢,餓得前心貼後心。”

這案件陷入了僵局之中,眾人各執一詞,能指認幕後黑手的關鍵證據被銷毀,只能依靠李貞這個奄奄一息殘存一氣之人醒過來,再行問訊了。

幾個侍郎也點頭附和道:“咱們捱地過去,幾位部堂老大人,可撐不住啊。”蹇義也微微點了點頭:“這案子就先打住,等有了進展,就繼續審下去。”

大家都覷着薛均的神色,這個案子雖然湯宗是主審,薛均原先只是被指定為陪審,但是湯宗完全沒有發揮作用,倒是薛均這個人,力託大梁,層層深入,有條不紊,讓幾個老部堂都看到了他的能力,且都表示讚賞。

湯宗點了一下頭說散,然而大家都沒有動,直到薛均將書記手上的紙張一一看了一遍,命幾個疑犯都簽字畫押之後,才道:“此案疑點甚多,本府還要向太子奏明,請求將案犯李貞安排在我應天府尹衙門之中,我悉心看護,保證他的安全。”

他說散,大家才轟然散去了。薛均一個人將卷宗整理封存好,便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之中。然而他的沉思並沒有多久就被打斷了,一個他平日里比較欣賞的部下王通判給他斟了一杯茶,道:“大人,今日的案子——過了。”

“怎麼過了?”薛均勉強打起精神來,對王通判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想要聽一聽這位足智多謀的屬下的見解。

“大人不該越俎代庖,”王通判道:“越過那湯宗問訊啊!”

“湯宗已然有了罪責,他的大理寺,竟然被人橫穿進去,”薛均道:“他還怎麼審問呢?”

“那也應該報明太子,等待定奪,”王通判道:“大人,為官要謹慎啊——太子當初派下那湯宗來,顯而易見是什麼原因,都察院挾私報復,那就讓湯宗也挾私報復陳瑛,這是一報還一報,太子想讓陳瑛也嘗一嘗他被人排陷的滋味。”

“現在不是挾私報復的事情了,”薛均道:“現在陳瑛的確牽涉其間,只是沒有證據!那李貞傷勢頗重,誰知道他明天是死是活?要是李貞沒熬過去,一切的線索斷掉了,陳瑛根本逃之法外,無罪一身輕了!”

“下官說一句大不道的話,”王通判道:“李貞死了,那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薛均不由得一震:“你說什麼?”

“大人,您還不明白啊,”王通判道:“太子要陳瑛得不了好,這大家都看出來了;但是您不能因為太子如今監國,就覺得這天下是太子的天下了。大明頂頭的天,還是皇上啊。皇上北巡去了北京,才多久的時間,三千營嘩變了一次,太子就已經得了訓斥。如今又牽連大案出來,矛頭直指陳瑛。皇上會怎麼想?”

皇上的想法,一來是太子無能且懷異謀,要不然怎麼會在他不在的時候,敢誅戮陳瑛,就因為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案子?往深里想就更可怕了,當年陳瑛手上經辦的最殘酷的案子就是建文餘黨案,而太子是被皇帝指着說過一句“太子素善建文”的話,太子處置陳瑛,到底是什麼用心,皇帝不由得不多疑。

二來即使太子指摘地乾淨,群臣就指摘不幹凈了。這一次難道不像是群臣合起而攻之,要置陳瑛於死地,因為陳瑛已經成了群臣的眼中釘,此人一天不死,大家就跟芒刺在背一樣,永遠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