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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熾的手根本就懸在半空中,帶起來的風都沒有刮過來,然而張昭華已經開始抓住他的領子搖晃起來:“你打!你有本事就打!”

“你就根本看不到誰給你操心勞力,誰給你兜着墊着,”張昭華抓着高熾死命搖晃,臉上的神色比他還要猙獰:“你就光看到我違背你的意思,在這案子里做了手腳!我這都是為了誰!這國家大事,要是全按你的辦法來,你那不切實際、一廂情願的辦法,只能被破鞋扎爛了腳!你守不守規矩,根本不會影響到別人,要想讓所有人都守你的規矩,辦法只有一個,就是由你來制定規矩,不遵守者出局。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高熾的手垂了下來,他木木地看着張昭華:“我總是說,你總是不聽,那今後還是不要說的好。”

張昭華見他這樣,到底是有些害怕:“這案子就按你的意思來!你想要處置誰,我都不攔着!你要治罪陳瑛,那就治!要整頓都察院,那就都換血!紀綱、紀綱既然不承認,也沒事,就打在問訊無果這裡,這不就是你的初衷嗎?”

高熾看了她一眼:“你不會為了我妥協的,你既然這麼說,那就是這種處置方法,原先就在你的打算之內。”

這一下,張昭華才感覺高熾的確是看到了她的心裡。

“我所做的一切,有什麼意義呢,”高熾道:“就算結果還是那個結果,事情卻不是那個事情了。什麼初衷,鬼蜮伎倆背後的初衷嗎?利益交換之下的初衷嗎?你打算用這一份罪證,跟紀綱交換什麼呢?”

“我交換什麼,”張昭華也深感疲憊:“我讓他不要再針對東宮,不要再和高煦勾結了,你說我為了誰?”

張昭華看着他,感覺他像是被填實了芯的泥娃娃一樣,怎麼都再改變不了了,而高熾看她,也是一樣的想法:“你我是怎麼湊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呢?”

這當中無數的分歧、無數的矛盾,原先都視而不見了,但是這些並不能因為視而不見就真的不存在,它是沒有辦法填平的溝壑。

紀綱很快上奏,哭訴陳瑛和文官聯合,哭訴法司審理案子,將錦衣衛排斥在外,朝中的官吏們朋比結黨層層糾纏,誰和誰也難以分開,而其中又以大理寺卿湯宗和應天府尹薛均為首,這二人黨護同官,挾私妄奏。

再英明的人也有糊塗的時候,永樂皇帝最不能明辨的地方,就是把錦衣衛看成自己的代表,是在替他行使權力,所以任何對錦衣衛的挑戰,都被皇帝視為對自己的攻擊。

現在陳瑛反口咬出紀綱,刑部大理寺接二連三攻擊錦衣衛,讓皇上有了一個感覺,那就是陳瑛已經被文官同化,他們合成了一股勢力龐大的逆流,三法司早就對北鎮撫司侵奪他們的權力心懷不滿了,這次竟然聯合起來,想要藉此從錦衣衛手中收回司法的權柄!

顯然戳中了皇帝的忌諱,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挑戰自己的權威,於是一日之內,他連續否定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結論,直到刑科的奏疏姍姍來遲,他看過之後,才算微微點了點頭。

這一封刑科的奏疏上,不像之前那幾封請求皇帝不要包庇紀綱,請求皇帝限制北鎮撫司的權力,維護三法司的權威——而是參奏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瑛,認為他應該負全責。

然而還沒等皇帝批覆下來,內閣代表太子處置意思的奏疏也來到了皇帝的案頭。

在這份奏疏之中,太子居然認同刑科給出的結論,認為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瑛,有首犯禁例,挾私妄奏的罪過,同時大認為理寺卿湯宗和應天府尹薛均辦案能力是有的,不過受到了蒙蔽,最後認為兵部主事李貞以小人誣大臣,此風不可長,願處極刑。

皇帝看完之後,倒是有些意外了:“太子這一回,似乎腦筋轉過來了。”

這自然不是高熾腦筋轉不轉過來的問題,事實上,這奏疏是楊士奇結辯的,高熾看了之後什麼也沒說,就叫發去北京了。

“陳瑛降為通政司左通政,”皇帝很快給出了處理:“刑科給事中馬麟、丁珏兩個,改遷去都察院,湯宗以前在蘇州治水,卓有成效,朕看他去開封治河,也應該不差,嗯,就叫他去開封做一任親民官,這個薛均,朕之前還沒看出他查案的本事倒是一流的,那就讓他降一級去大理寺做個少卿,什麼請求致仕,他才多少年紀,說致仕——朝中七老八十的都沒說致仕,他一個年富力強的就要致仕,不準!”

一切都和張昭華預想的一樣,陳瑛這個左都御史降為左通政,再過一段時間,以其他名義貶斥出去做個地方官,一步步遠離中樞,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馬麟、丁珏兩個遠比陳瑛沒有下線,他們繼承的是陳瑛經營地有如鐵桶一般的都察院,而都察院面對着兩個上書將陳瑛趕出去的人,會是合作還是不合作,張昭華拭目以待。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繼承陳瑛的事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群臣的情緒早已經被陳瑛逼到了一個臨界點,這二人繼承的是百官積蓄已久的怨憤,陳瑛全身而退,矛盾就成功轉移到了這二人身上。

然而王度卻告訴她,皇帝對此案存疑,因為對李貞並沒有發落。

“皇上想知道陳瑛為什麼會咬出紀綱來。”王度道:“陳瑛沒有這個必要,他什麼都不說,其實最能全身而退。”

張昭華的手不由得一顫。

陳瑛為什麼指認紀綱,紀綱是怎麼牽涉進這案子里的,自然都是張昭華的手筆。謝川的手下——他找的也是江湖人士,從陳瑛那裡得到了公文,打開了監牢,告訴李貞,他這個案子皇上是必定要保陳瑛的,陳瑛若是無罪,他就要完蛋,想留個全屍都不可能,而且極可能禍及家人,給了他一條道路選擇,那就是指認紀綱……

指認紀綱,這可是一般人不敢做也沒有能力做的事情,然而卻有很大的幾率成功。因為紀綱往日的名聲太臭,讓人對他的話總是難以相信。另一方面則是誰也無法相信,一個文弱書生居然敢冒着激怒紀綱的危險,在公堂之上指認他。

李貞在這個選擇之中,看到的最讓他心動的一點是他是第一個敢指證紀綱的人,他的名聲將會天下無人不知,人們提到他,自然會以“不畏權貴”、“抗辯不屈”的詞彙加在他身上……人的名,樹的影……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相比於以受賄的罪行而死,他自然是知道怎麼選擇的。

陳瑛也必須要撐到最後,他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終結了政治生命,只有這樣才能逃過高熾的怒火,也成為皇帝緩和各方情緒的犧牲品。

“這個案子要做成鐵案,”王度道:“但凡一點尾巴,在將來都可能是禍患。”

王度勸她將李貞並陳瑛一併解決掉,將來不論是皇帝還是紀綱,都沒有辦法再進行查證——李貞,張昭華是同意除掉的,因為這本就是她計劃的一環,只有李貞的死亡,紀綱才徹底地在皇帝的心裡,與本案掛上了鉤。而陳瑛,張昭華並不想讓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