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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八年十一月,聖駕自北京南還,抵達南京。

皇上一回來,先令宦官馬靖巡甘肅,馬騏鎮交趾,又派出了狗兒和高熾身邊的王安去了譚青軍營之中——這讓張昭華感覺到了不妙。

果然她的預感沒有錯,很快皇上就將解縉下獄,因為有人說解縉趁着皇上不在,私自覲見太子,無人臣禮。事實上,解縉當時從交州入京要奏事,只不過皇帝北征,解縉就見了東宮——其他外地的官員也是如此,然而朝臣只參奏了解縉一個,而解縉就被皇帝逮捕入獄了。

張昭華知道這是誰的指使,事實上這名參奏解縉的官員,就是高煦的天策衛出來的。

解縉入獄之後,很快在錦衣衛拷打之下,牽連了一批人,這些人分別是大理丞湯宗,宗人府經歷高得抃,中允李貫,贊善王汝玉,編修硃紘,檢討蔣驥、潘畿、蕭引高並及前禮部尚書李志剛。

這些人里,只有一個李志剛,張昭華確定是解縉攀扯出來的,因為李志剛跟他有夙怨——而除了湯宗和高得抃之外,其他都是東宮屬臣。

這就和唐太宗一樣,從高句麗回來,第一件事也是將他派給輔佐李治的臣子殺了一批——李治還那麼受到他的疼愛。

紀綱的目的也很明確了,抓東宮屬臣是皇帝的意思,而湯宗究竟是怎麼回事,那自然和李貞之案有關係了,他動不了薛均——因為薛均雖然被貶謫,實際上已經入了皇帝的眼睛,紀綱還是有眼色的,知道什麼人能動,什麼人他暫時動不了。事實上他還想動一動陳瑛,然而皇帝似乎有了結案的意思。他曾經試探性地提起陳瑛,然而皇帝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知道,皇帝終究是覺得,他不是清白的。

李貞死了,這樣他的確是洗不脫他在皇帝心裡的罪過了,似乎每個人都覺得,這個案子和他有洗不脫的干係,然而他知道只要陳瑛還在,他就能將這個案子推翻,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機罷了。

隨着一批東宮屬僚的相繼入獄,紀綱想要的口供總是拿不到——他想要的,自然不是什麼“無人臣禮”,而是希望拿到這些人攛掇圍聚在皇太子身邊另行一個小朝廷的證據,然而叫他失望了,皇帝似乎只是想要將這些人下獄,並不在意他們的口供。

然而這一系列疾風驟雨一般的措施,已經叫所有人看到皇帝對太子的不滿,因為在東宮監國的這一年的時間裡,太子先後動了陳瑛和紀綱兩個,什麼平決冤獄,那就是對皇帝的抵抗——因為這些案子都是皇帝下令辦的,所有人都是皇帝下令處決的,如今又鼓勵他們的親屬上告,那豈不就是和皇上對着干?

這些東西,張昭華之前已經和高熾講過了,如果高熾不動陳瑛,張昭華自然不會將禍水引到紀綱身上,動一個也就罷了,偏偏兩個都摻和進了一個案子里,換了張昭華也要懷疑高熾的居心,何況皇帝呢。

只是事情已經釀成了,而且因為在李貞這個案子上,她和高熾有了巨大且無可彌補的分歧,他之後的所有案子,張昭華不再多說一句,甚至包括一些建文遺臣案。

張昭華知道這一回,高熾應該難了。她知道皇帝總要把這口氣出出來,要給他教訓,然而卻沒有想到皇帝竟然將高熾關在一間幽室之中,一天只給送一頓飯,甚至到了第五天之後,下令飯也不準送,水也不準送了。

張昭華這下是真怕了,其實早在高熾被關進去的時候,內閣幾個人,並朝中以蹇義、夏元吉為首的朝臣,都勸諫了皇帝,有的言辭激烈,有的暗中求情,甚至連呂震這樣向來頗為阿諛聖意之人,都為高熾說了話,但是皇帝一概不理,也沒說將這些人治罪,也不理會他們的奏疏,全都留中不發。

當然皇帝的理由是,太子身軀肥碩,以至於連路都走不動,如果再不減一減,將來能不能長壽都是個問題。減肥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將人放在屋子裡不給吃的,這種方法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不多久連勛貴都開始求情了,漢王和趙王自然也在皇帝面前,說了許多次,只是怎麼說的就不知道了——張昭華每天跪在乾清宮門口,看着兩個人進進出出,知道他們就是始作俑者,但是無可奈何,甚至還要低聲下氣地請求他們再去勸一勸皇上。

“高煦,高燧,”張昭華跪在地上平白就矮了,只能仰頭看着他們:“父皇怎麼想的,難道真要將太子餓死嗎?”

“嫂嫂不要憂心,”高燧一張臉像極了徐皇后,然而只要他笑起來,就有一種令人膽寒的邪氣:“父皇只是要太子大兄減一減膘,這四夷宴上,叫別國使臣瞧着,也不雅觀,何況太醫也說了,大兄精力不濟,就是過於肥胖的原因,父皇這是為大兄着想,才叫他少吃一點的。”

“他已經少吃了,只是減不下來而已……”張昭華道:“他一直都這麼胖,父皇都眼見他三十年了,一朝一夕瘦的下來嗎?”

“他怎麼瘦不下呢,”高燧將摺扇一收,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不胖,二哥不胖,父皇母后都不胖,咱家沒一個胖的,怎麼就他不像咱們家的呢?”

張昭華氣得嘴唇都哆嗦了幾下,然而她還是忍了怒氣,好言語求道:“高煦,你給父皇說一說,叫他放了你大兄出來,用別的法子罰他,不能不叫他吃東西啊!”

高煦看着這個連續幾日從早跪到晚,臉色煞白嘴唇乾裂的女人,他的眼中似乎露出一點惻隱之心,這叫張昭華看到了,不由得振奮了一點:“高煦,就算我求你了,你勸勸父皇,叫他把高熾放出來罷!”

然而她說了這樣的話之後,高煦眼中那一點仁慈似乎就立刻消隱無蹤了。他逼近過來,讓張昭華不得不更加抬高了頭仰視他:“只受幾天的罪,嫂嫂何必着緊呢!太子自打出生,到現在這一點罪,比得上風吹日晒櫛風沐雨的……將士們嗎?”

這和不辭辛苦為國守邊的將士們有何關係?就是這些人辛苦萬分,不吃飯也不行啊!

高熾和高煦揚長而去,張昭華數次請見高熾也不被允許,也不蒙皇帝的召見,只能一日日跪在乾清宮前面,等待皇帝的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