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張昭華現在還不敢說把各項稅賦全都攤到田畝里去,按照田畝數徵稅——她現在只是說,用一種統一且無可作弊的方式清丈田畝,而且規定,每個省份,只給免稅之田三萬頃。

這是什麼意思呢,因為此時,有功名者可以免除一定田畝的賦稅,各府各縣自己優惠,有的地方中舉人可以免稅二百畝,中進士可免一千畝,於是便有一些人將自家田畝掛在他們名下,每年給他們一筆酬勞,以免除這部分田地的賦稅。當然這筆錢會比土地賦稅便宜多了。

“所以只給三萬頃田地,不管這個省會出多少進士舉人,只有這些田,讓他們自己分,”張昭華道:“每三年清丈一次,若是一府之地,官田、民田比上一次清丈少,那就罷免官吏,複核土地,查到是誰投獻了土地,從投獻之人到被投獻的對象,全都抓殺,管他為官幾任。”

“所有買賣土地的契約,均不準私下進行,”張昭華道:“全部要到官府登記,一人名下限田百頃,超過百頃,全部按官田賦稅徵稅,超過五百頃按官田的兩倍征,學田也就是免稅田一樣。”

“其實我想讓官田、民田征一樣的稅,”張昭華道:“官田屬於國家直接交由百姓耕種的土地,這種土地的稅額,向來是民田的兩到三倍,這種東西在官吏的手上完全是可以操縱的,他們會用盡一切辦法,將之轉賣給民間富戶,成為平賦民田;想想看,國家主要賦稅來源的官田,在官吏手腳下,若是比免稅田和民田的數目還要低了,那大明朝豈不是要完蛋了嗎?”

大明的田賦不均,一來在於地域,二來在於起科數目;三是田畝劃分容易模糊,沒有界定。現在造冊的官田數目絕對是民田的幾倍,但是越往後就是官田的數目越低,而民田、免稅田的數目增多,這就明顯是偷了國家的賦稅,養活一群蠹蟲。

“夏大人,”張昭華看夏原吉陷入了一種沉思之中,就道:“你覺得如何?”

夏原吉道:“若是能均田畝,則可均田賦矣!”

張昭華為什麼要提出清丈田畝,她其實現在是迫不得已,她現在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延緩推遲地主階級的發展壯大,原因就是能夠瓦解這種階級的工商階級實在是出於極為弱小的狀態,張昭華能寄予希望的就是在海外貿易中成長起來的產業資本家和商業資本家,這些人眼界開闊,意識先進,而且隨着商業的發展,他們會比別人更早地意識到私人財產不可侵犯視的重要性,也會因資本的膨脹而產生追求政治權力的野心。

而大明到現在,還沒有真正的工商階級,不存在所謂的工商產業,更不具備跟官紳地主階級爭奪權力的資本。張升的十年辛苦,在皇權的打壓下盡數化為烏有,讓張昭華看到了這個階級崛起的困難,所以必須要給新的利益階級創造一個寬鬆的環境,待其成長起來之後,改革才有成功的希望。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張昭華無比慶幸自己和張居正不一樣,他已經在原先那個歷史之中,被凍斃於風雪之中了,而最可怖的就是他死了之後,人們還要將他的皮扒下來點着了繼續取暖。她就要知道教訓,知道不可以光給他們抱來柴火,還要將這些人,都趕出去另謀生路。

這種全新的清丈方法可以在貴州推行開來,當然是伴隨着從山西河南第一批遷過去的五萬移民,當然這種辦法在五年之後才看到了顯著的效果。

而此時最主要的,也是最猝不及防的就是——黃河北決了。

黃河這兩年不太穩定,經常漲水,變換河道,而這一次黃河自原武經陽武、祥符、封丘、蘭陽、儀封、考城,其一支決入金龍口,至山東曹州,沖入張秋漕河。汴梁之地被淹了大半,尤其是開封,河水壞護城堤五十丈,通政司甚至接到了周王府和開封官員的奏請,想要將開封城遷走避免水患。

而受災最重的還不是這幾個地方,而是山東曹州,白茅口決堤,賈魯河北岸大堤盡數沖壞了,運河一夜漲水十米,漕船全都無法通行,而漕船無法通行,則北京根本無法收到來自江南的物資,連三大殿都要停工了。

高熾立刻派了官員去河南救災,於此同時還要治理黃河和運河,堵住決口。而且這個時間非常不巧妙,因為黃河每年有兩次汛期,大汛是夏季,來水主要是上游的暴雨,從6月開始,汛期可能延續三四個月。小汛是春季三四月間也就是現在,來水主要是上游冰雪融化,也就是說,如果不趕在六月之前將水導出去,那就會遇到夏汛,搞不好就是一次大災難。

之前黃河水患的時候,皇帝遣尚書主持治河,後有時派遣侍郎、都御史,張昭華這一次特別和高熾建言,想要設立河道總督。

“河道總督,掌管黃河、大運河及大堤防、疏浚等事。”張昭華道:“官秩二品,全權處置河道事宜。”

高熾驚訝道:“官秩二品?”

高熾本來是想以管理漕運的都督兼管河務,但是張昭華明顯對黃河水患非常上心,最後高熾同意臨時派遣總河大臣一員前往山東,事畢即撤,並非常設。

最後被派往河南、山東治河的是工部侍郎藺芳,他之前在河南也治理過黃河,得到了工部尚書的推薦,這一次高熾命他做了河道總督大臣,第二日立刻動身前往了山東。

而張昭華自己坐卧不寧了兩天,對高熾說她也想去河南,她想要看看治河情況。

“你也要去河南?”高熾完全不同意:“你能做什麼,你了解這一應水利河工嗎?那河道上全是征夫,也不許女人行走啊。”

“河南、山東我都想去看看,山東如今是個苦地方,”張昭華說服他道:“皇上盡調山東民夫,又不給蠲免,秋糧剛剛交上來,每一年交的比上一年都少,皇上比對了洪武三十年的秋糧夏稅,已經放話了,說今年的夏稅要是再交不齊,就罷免官吏。這一次修河道,不知道還要征多少民夫,我總覺得山東已經不堪重負了,這一次你就讓我親眼看看去,我總比那些巡按御史能說真話,也不會欺瞞你。”

張昭華也是去過山東的,這一次她喬裝打扮,跟着剛好要回山東老家探親的奶娘楊氏和奶公蔣廷珪坐了馬車,也從南京出發,晝夜行至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