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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華這一番厲聲叱喝,竟將使館之內的官員都震動了,亦失哈翻譯不好,便有一個精通女真語的譯者飛速翻譯了,只見女真人各個震悚,露出畏懼之色,阿哈出更是押着忽魯連連請罪,自認夷狄不知禮儀,請求寬恕。

張昭華怒氣不減,道:“天生大明天子,臨御天下,殊方異域,亦慕化稱臣——天子以能容阿魯台、馬哈木之心,容四方歸化之人,歸明若百川之歸海也。唯至你女真,存心不仁,意圖顛覆,志驕氣盈,無復尊主之意,反為生民之巨害!窮謇困頓,乃背朝鮮而投明;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就敢目視中原,染指神州乎!”

這一番話更是嚇得阿哈出當場跪下來,他膝行竟想要抱住張昭華的腿,被她躲開了,道:“昔年你們的老祖先海陵王完顏亮,聽聞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心生嚮往,便提兵八十萬南下攻宋,今日你那個好孫兒,見中國服用之美,也想要效仿他,將來準備提兵多少,攻打大明呢?”

阿哈出嘴裡翻來覆去說著一個詞,張昭華估摸是不敢的意思,由着他捉住忽魯磕頭出血,又見門外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各國使臣,似乎都有翻譯在一旁將她的話翻譯了過去,便道:“當年高皇帝驅逐胡虜掃蕩群雄的時候,就曾說,歸我者,永安於中華;背我者,自竄於塞外。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國人無異。”

“自古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界限嚴明,分毫無謬。如今大明皇帝寬仁厚德,使天下一家,只悉爾等知中華禮義而願為臣民,則視如大明子民,永被天恩。這一個茶碗算什麼,就是萬萬個,皇帝也不會吝惜給你們。只是皇帝願意給,才給,不願意給,那便是大明的一根草,你們也拿不去。”

“當年皇上做客胡里改部,指揮使送上免鶻、黃鷹、海東青、人蔘、熊掌,”張昭華用一種惋惜的語氣對阿哈出道:“如今皇帝回報金銀茶葉絲綢,一片赤誠,盡在其中,請指揮使不要辜負此心,不要有負皇上盛德啊。”

張昭華又看了一眼亦失哈,他和鄭和、馬騏幾個的區別就是,鄭和馬騏幾個,自幼讀書,在思想和心理上已經把自己界定為漢人了,但是亦失哈讀書不多,而且讀書的時候已經年紀大了,到底還是無法捨棄自己女真人的身份。這讓張昭華又想起來英國公張輔從交趾帶回來許多幼童閹割了充入宮廷之中,這些人若是從小就開始接收漢文化,長大了就會忘記自己的民族身份,像亦失哈這樣主觀世界建立完成的,那就難以改變了。

當然除了將蠻夷全部剿滅這個方法之外,其實若是能將這些人轉移進入人口稠密的內地,一代兩代地同化,幾代之後差不多也就找不到本民族特色了,或者乾脆往遼東之地進行人口移民,將之變為漢族聚居地,民族也差不多就融合了。

不管怎麼說,張昭華是堅定了要收拾女真的決心,所謂的寬仁厚德,就是自己種下禍根,因為蠻夷本性就是只畏威,從不懷德——人面獸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為害。你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不會感激,這就是他的天性。

“會當犁虜庭,誅盡此輩,”張昭華知道阿哈出怕是沒有與中國對抗之心,但是他那個孫子就不一定了,總不能養虎遺患:“以貽中國之安。”

她和亦失哈從四夷館中出來,坐上了馬車,張昭華又想起送他們出來的官員說的話:“館中常常丟東西,都已經習慣了,誰敢斥責呢。”

她搖了搖頭,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忽然聽到馬蹄聲篤篤而過,亦失哈在車外忽然道:“夫人,猛哥帖木兒!”

張昭華掀開帘子望去,果然見到幾個身軀魁梧的女真漢子騎馬呼嘯而過了,為首的那個目光如同鷹隼一樣犀利,似乎覺察到了打量,回過頭來的時候,張昭華卻已經把帘子放下來了。

“不過如此,”張昭華道:“天下英雄,不過了了,要是見過高煦,誰還能稱一聲英雄呢!”

亦失哈聽到了,倒是深為贊同:“域中之大,漢王的確罕有匹配同稱之人。”

張昭華不由得樂呵了幾下,漢王如今都見逼到要動搖儲位的份上了,自己居然還在這裡誇他,可不是好笑。

“咦——”亦失哈似乎看到了一幕:“那是、好像是解縉的夫人。”

張昭華立刻看過去,亦失哈指着前頭一座宅邸道:“那是學士胡廣的宅子,從台階上下來的正是解夫人,旁邊的應該是解禎亮。”

張昭華自然也認得解夫人,外命婦朝賀中宮的時候,也就是五六年前了,她見到的解夫人絕不是現在這般老氣,四十歲還不到的人,倒像是五十多一樣。

“解縉在詔獄之中,一年多了。”張昭華道:“帝心叵測,連我都不知道皇上想要把解縉怎樣,解夫人怕是多方求救,走到了胡廣這裡,但是胡廣又能如何,就是蹇義、夏原吉,都無用啊。”

張昭華見到解禎亮手上似乎託了一樣東西,這東西裹在紗頭巾之中,看不出什麼來,但是他似乎要將這東西砸在階上,被解夫人攔住了。

“亮兒不可,”解夫人從他手中奪來紗巾:“這是信物,是你和胡家女兒約為婚姻的信物!他胡家現在百般推脫,不給咱們好臉色看,但是將來他家女兒到了歲數,還是要嫁你的,這東西不是可以賴掉的,他胡廣要是敢將女兒嫁給別人,仕宦之家的名聲,也就沒了!”

“娘,”解禎亮道:“他胡家趨炎附勢,自從父親下獄,他家就不再上門了,您沒聽那門子說嗎,說父親進了大獄,有死無生,解家早晚敗落,讓咱們識趣一點,不要連累他胡家的女兒!”

“那是他們想逼咱們退婚,他們就不用背負難聽的名聲了,”解夫人嘲諷道:“這樣的伎倆,你也看不出來嗎?”

解夫人冷冷地盯着胡家緊閉的大門,道:“他家女兒如今不過八歲,你也不過十三歲,我還能等得,你也能等得,早晚都是歸你,胡廣不念同鄉、同學、同官,見死不救可以,但是若是敢悔婚,我就敢把他的臉扒下來!讀書人要是連臉都不要了,做什麼讀書人!”

這讓停在他們不遠處的馬車之中的張昭華,聽了個清清楚楚。她這才想起來,當初解縉胡廣同在內閣之中,皇帝設宴招待他們,看到這兩人皇帝就道:“你二人生在一個地方,又在一起遊學,出仕又一同為官,解縉有個兒子,胡廣有女兒的話,把女兒嫁他,豈不是美事一樁?”

胡廣就道:“臣沒有女兒,但是臣妻有孕,未卜男女。”

皇帝哈哈一笑:“定然是個女兒!”

最後果然是個女兒,於是兩家約為婚姻。不過看這模樣,似乎如今解縉敗了,胡廣有悔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