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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煦的騎兵衝殺過去,南軍頓時潰散而逃,如此輕易就繳獲了數百人頭,並無數輜重。

張昭華從馬上下來,順手就牽過韁繩,高煦不由得大奇道:“你怎麼為我牽馬?”

“你在危急關頭趕來,可是救了我們的命呢!”張昭華笑道:“救命的恩情,難道還不能為你牽馬執鞭?”

高煦道了一聲“可不敢”,也翻身下馬來,和張昭華並肩走着,“我來的時候,瞧見你們已經快要勝了。”

“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張昭華道:“這次來開平,誰能想到會遇上南軍!要是沒有這麼一座破城,今天可真的要完蛋!”

“高煦,你是從哪兒來的?”她說著才想起來,“你怎麼知道這裡有敵軍?”

“父王兵臨滄州城下,”高煦道:“發現守軍都不在,一問才知道居然跑來了開平。”

燕王本來是想在開平通往滄州的路上伏擊徐凱、陶銘部的,可是來自北平的信件里說,世子妃去了開平,高煦就自告奮勇來馳援開平。

“這一次大勝了,”高煦道:“徐凱陶銘全都被殺,對了,徐凱也是一員驍將,你是如何殺了他的?”

張昭華手上還黏黏膩膩滴着血,她聞言一震,低頭看了看手,又瞧見了高煦腰上的盔甲也被自己手上的鮮血染紅了,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他們並不知道我們有火銃,徐凱被打落了馬下,我上去補的刀。”

她說到這裡,紅彤彤的臉上露出了興奮喜悅的神色:“徐凱是四品參將,我這功勞,如果在軍中,算幾等功?”

“一等功,”高煦還真似模似樣地算了一下:“受上賞!”

他見到張昭華一雙眼睛極是熠熠生輝,而臉頰一側卻染了一條殷紅的血跡,不由得伸出手去,堪堪替她擦了一下。

張昭華嚇了一跳,將臉扭到一邊,胡亂擦了兩把,嘴上想說幾句玩笑話,心卻激烈地跳躍着,根本發不出一言來。

高煦眼睛沉了一下,隨即道:“我很快就要去臨清,這次我向父王說了,若是能立大功,就娶韋氏——父親同意了。”

張昭華見他不提剛才的事,反而說起了韋氏,頓時鬆了口氣,道:“韋氏本性純善,是個好姑娘!”

高煦不再提韋氏,卻忽然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你來開平,大兄就放你來了?”

還不等張昭華說話,他就道:“李氏,我不常管她,嫂嫂也要適時管束管束。”

張昭華心中一跳,高煦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一定是聽聞了什麼,她心亂如麻起來,自從知道守衛北平的時候,高熾卻寫了手令私放了香韻去西山,她就心裡一直不得勁,只不過面上不曾與高熾置氣罷了,如今再聽到這樣模稜兩可的話,頓時引動她心中的一腔怒火。

此時娘子軍圍過來,張昭華就不好再問了,女孩子嘰嘰喳喳地描述今天的戰果,張昭華想起來自己以前曾對她們說要計功,就道:“今日你們奮勇殺敵,沒有一人後退的,我都看到了!人人都有賞,尤其是白茅、小紅、翠英、寶笙和五娘!”

她想着多加賞賜表現不出高下來,便道:“你們幾個,我要授予你們——”

“授予你們女戶的稱號,”張昭華想了想道:“就等同燕王軍中的百戶啦!以後再接再厲,說不定還能當上千戶呢!”

把娘子軍樂得手舞足蹈起來,倒是高煦起先憋着笑,後來實在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被張昭華瞪了一眼,只好摸了摸鼻子,卻還真沒有戳穿張昭華的把戲。

之後清理戰場,發現了曉星、孟雲幾個的屍體,已經被馬蹄踐踏地不成樣子了,但是眼睛都還睜地大大的,脖子上殷紅的一道切口,一看就是自戕。

“我訓練你們的時候,”張昭華感覺自己的喉嚨都像是被死死掐住了一樣:“沒教你們自殺啊!”

“你們把命給我,我就要嗎?”一串串眼淚從張昭華的眼睛裡滴落:“我不要你們的命,我要你們活着來見我!”

娘子軍都哭了起來,為首的五娘卻道:“平時為娘娘流了汗,今日流了血,能得娘娘一句話,死而不棄。”

張昭華卻傷心地不能自抑,:“不論什麼時候,都以生存為第一要務!活下來,不管怎麼樣,都要活下來!不要問負不負我!”

她這種悲痛的情緒一直等到回府了之後,都不曾有一刻緩解。她想要這些人為她效命,然而真的效命之後,她又不能原諒自己,又在心裡唾棄自己,難道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難道自己的命會比她們更尊貴一些嗎?

她好像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完全被同化為古人。

然而錢嬤嬤卻給她這樣的解釋:“妾嘗讀史,聞豫讓刺趙襄子,以報智伯之恩——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則當竭盡智謀,唯死而已。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以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張昭華渾身一震:“我沒有、沒有將她們當做國士……”

“娘娘於眾人之中簡拔她們出來,不以宮人視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錢嬤嬤道:“恩莫大矣。”

張昭華又忍不住哭了起來:“這只是一點點的恩情——”

她想起王度的話來:““這一點點恩義,萬千難求,足以令人感遇忘身,難道還不夠嗎?”

曉星、孟雲她們握住刀那一刻,大概和很多很多年前從趙襄子的車駕前躍出來的豫讓的心情,是一樣的吧。她現在忽然明白,古人所謂的知遇之恩,是何等的恩情,人生百年,終必有死,而能得到這樣一番際遇,此身不與草木同朽,就是最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