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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華帶着娘子軍在馬場上跑了十幾圈,才吩咐休息。周圍的軍士們早已經熟悉了女人出現在這裡,見之都不以為意,甚至寒英、翠英兩個力大無比的,還跟軍士們比賽搬磚,引得眾人都去看,喧囂不已。

張昭華剛要大笑,卻忽然看見了朝廷使者張安的身影,她頓時發怒道:“審理所的人呢!這是怎麼看的人!”

審理所離馬場近,被娘子軍搬磚比賽吸引過來許多人,竟然叫軟禁中的張安自己走脫出來,還一路走到了馬場上。張昭華怒吼一聲,頓時七八個人上去,又將張安連推帶搡地押了回去。

亦失哈牽着張昭華的馬走過來,忽然道:“燕王殿下不府中,為什麼還要留着使者呢?”

張昭華隨口道:“等父王回來,讓父王審問他。”

“燕王殿下行軍,怕還要許久才能回來,”亦失哈道:“使者如果也在北平停留很久的話,恐怕不妥。”

張昭華就道:“怎麼不妥?”

“應天那裡,會以為朝廷的文書得到了世子的回應,就算沒有,世子也在猶豫,”亦失哈道:“所以他們會頻繁地派使者來。燕王殿下不在北平,朝廷卻不停地派使者過來,而且都是有來無回,燕王知道了,會怎麼想呢?”

張昭華猛地一驚,道:“你說得對!”

燕王會怎麼想,為什麼自己不在北平的時候,朝廷的使者就來的頻繁?是不是世子和朝廷,有什麼往來交通?燕王是多疑的人,他具備了帝王一切的資質,北平是他的大後方,決不允許有任何不穩定因素——

張昭華立刻道:“將使者綁起來,送到軍前!還有那封文書,一併送過去!”

她派了王彥過去特別吩咐了幾句,叫他回稟燕王,使者一直被囚禁,而文書並沒有看過,一切聽父王裁決。

而此時燕王的軍帳中,百戶郭義跪在燕王面前,剛剛呈報了一個讓他十分不快的消息。

“你說,”燕王盯着他道:“朝廷派了使者來北平,有給世子的文書,沒有給我的——那文書,世子看了嗎?”

“末將不知。”郭義額頭上沁出汗來。

“朝廷使者不是剛來過嗎,”一旁的丘福大大咧咧道:“怎麼又來!他這次可沒趕上時候,咱們殿下出征打仗呢!他若是送的求和文書,咱們還勉強看一看,若是其他什麼狗屁不通的勸降,那還是免談!”

鄭亨也哈哈道:“或者像上次的那個什麼薛岩一樣,讓他瞧瞧咱們的軍威,嚇得他屁滾尿流地回去!”

燕王的神色卻是越來越沉,諸將看他神色,也都漸漸悄然了。而燕王道:“你們說,朝廷給高熾的文書上,會寫什麼呢?”

諸將之中,有的心裡明白,有的卻不明白,直嚷叫道:“就和那什麼薛岩帶來的詔書一樣,勸世子罷兵投降罷!”

“我看不止吧,”燕王轉過頭去問身邊的高煦,道:“你覺得這文書上,會寫什麼呢?”

“兒怎麼知道,”高煦的心思似乎不在這兒,他一直盯着山東的地圖,似乎在規划下一次衝鋒:“恐怕是回憶和大兄一起讀書的日子,要不然不會單獨給大兄文書。”

這勾起了燕王的回憶,他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高熾一直和天子相善。”

朱能心思敏銳一點,他直覺燕王這句話,別有深意,不過他還沒想好怎麼說,卻見張輔站出來,道:“殿下出征在外,而朝廷使者往來幾次,本就可疑,齊泰、方孝孺皆陰險傾佞之輩,必有非常之計,願殿下詳審之。”

燕王並沒有說話,手指在膝蓋上慢慢敲打起來。他覺得張輔的話說的沒錯,齊泰方孝孺之輩,專攻陰謀詭計,在文書之中,必然是對高熾提出了如果歸降,可封他做燕王的條件;但是叫他不能忍受的是高熾的表現,按郭義的說法,高熾將人留在了北平,而那一封文書,他看過之後,卻沒什麼反應——而沒什麼反應,才是最可怕的。

他這樣想着,卻忽然又想起永平的話來:“李景隆十萬人像是個演折子戲、做了個道場一樣,前幾天確實打得厲害,後面就像是虛應故事了,居然撤了北平之圍,還被咱們追着打!我看大兄手段高着呢,平時倒是顯不出來,關鍵時刻還是見真章——父王,您以後出兵打仗,就放心地把北平交給大兄吧!”

高熾的手段確實是高,只是他如何能放心地將北平交給他呢?他和南軍,和朝廷,是不是早就私下交通了,他在靖難那一夜露出的為難神色,燕王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燕王將若干心思藏在心底,只將人揮退了,指着地圖開始布局下一輪的攻防。等作戰計劃布置下去,諸將退去之後,張輔被單獨留在了營帳之中。

“輔哥兒,”燕王的神色很明顯也在猶豫:“你單騎回去一趟……為我伺察高熾……有無通敵之意,若是有……”

他似乎還沒想好對高熾的處置,而張輔卻冷汗直流,不由得跪地道:“殿下,世子應無他意,畢竟是親骨肉,怎可能會背棄殿下呢?”

燕王卻似笑非笑道:“我周王弟的嫡次子有爋,可不就是這麼做了嗎?他難道不是親骨肉,我和建文還是骨肉呢,如今不是照樣互相攻伐!”

周王就是因為嫡次子有爋的一封告密疏,被奪爵流放,也開拉開了諸王次第被削的大幕,如今燕王實在對“骨肉”這個詞,有跟常人不一樣的體驗。

張輔竭力勸說,燕王似乎有所動搖,暫時叫他回去,沒有再提回北平的事。而張輔從軍帳之中走出去,看到一旁的郭義,忽然站住了。

“郭義,”張輔似乎隨口問道:“這次三王子派你來,除了押運輜重,還有其他事嗎?”

郭義記得黃儼對他說,這次來見燕王,一定要說自己是奉命押運輜重,文書的事情只做是隨口一提,黃儼的確有本事,給他調撥出輜重出來,他也記得這人的吩咐,一直警惕別人問他文書的事情。

“沒有了,沒有了,”郭義急忙回道:“三王子就是讓我押運輜重。”

他說著忽然反應過來:“不不,不是三王子,是軍需官遣我來的!”

張輔一雙細長而明亮的眼睛裡,泛出了微微的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