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進入七月的南京城一如既往地潮悶,張昭華在這一點上勉強能忍受,大家出的一樣的汗,這時候就能看出從宮裡下發來的妝粉的好用程度了,貼着汗流下來也不會花也不會衝出幾道白印子出來。

其實宮裡發的是兩種粉,一種米粉,一種鉛粉。米粉細膩,張昭華是覺得再好不用了,但是這時候的普遍認知是鉛粉勻白好用,而且鉛粉確實比米粉上出來的妝容要好看一些。張昭華用米粉上的妝跟別人用鉛粉上出來的臉一對比,平白降低兩個色度下來,王氏也說她了好幾次,張昭華就算是知道鉛粉的危害也沒辦法,只好用米粉打了底色之後在上面輕輕糊一層鉛粉。

諸王館裡面的嬤嬤尚宮們,都是宮裡呆習慣的,這次從宮裡出來到館子里來跟隨秀女居住,也把宮裡的習俗帶到了館子里,比如說七月十四號中元節,嬤嬤們就不許秀女晚上到園子里玩耍,未時還沒過呢,就把秀女都趕回房子里獃著了。

不過隔一天也就是七月十五日,大家就可以好好歡慶了,嬤嬤們甚至領着他們做了許多河燈出來,這時候有的淑女特別心靈手巧,做的紙燈樣子精美,還能剪出一兩個惟妙惟肖的紙人放進去,贏得了嬤嬤的誇讚。大家做好之後就一齊投在園子的小溪里――說是小溪,其實是一汪活水,只是水淺地只能過膝,通着外面眾泉匯流的護城河。

數河燈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但是因為大家一人放了一兩個下去,便把這一條本來很淺很窄的水流堵塞住了。張昭華有點可憐這館子里的役使,隔日還要下水去掏,估計掏出來的東西也挺噁心了。

所謂春困秋乏夏打盹,中元節前後暑氣酷烈,大家都提不起什麼精神。而且正就是這個時候,園子里各種飛蟲都冒出來了。蠓蟲子、小咬、瞎虻到處有,夜晚還要撲燈蛾、蚊子。屋子一有亮,大蚱蜢就來撞窗戶,什麼會飛的東西全來。園子里風光雖好,可也着實受不住這些。有些淑女被嚇得晚上睡不着覺。

張昭華在農村長了十五年,還是有些害怕這些東西,小時候王氏不讓打錢串子,她偏偏一一用鞋底拍死了,而且因為在隔壁芳芳那裡看到了蜘蛛,氣得她一個半月都不理芳芳了。況且因為馬上要到三選,張昭華更是不能讓這些蟲子咬了自己,要是身上長了包,不小心變成了膿包,抓一抓又不小心撓爛了,那指定是要被刷下去了。

萬幸的就是有驅蚊葯,也有蚊香,還有草繩。

驅蚊葯張昭華以前用過,是草藥加雄黃水銀配的東西,撒在地上確實能阻攔一些大個的蚊蟲爬進來。蚊香也好用,點了之後蚊子就被熏得暈頭轉向地掉下來,然後被她們合力打死。

京師這裡的蚊子實在和張昭華經歷過的不太一樣,是既伸嘴又伸腿,實在是太毒了,叮咬下去,那個紅包能腫成一個指節那麼粗,這些天園子裡頭對於清涼油虎皮油總是供不應求。

至於草繩,這是個張昭華第一次見的新玩意。

是把蒿草、艾草編織成的草繩濕潤後點燃,發出的濃煙可以驅蚊,但是這濃煙不僅能熏蚊子,也能熏人,雖然裡面也有薄荷菖蒲這樣的香料,但是味道依然不敢恭維,而且不護住口鼻的話,一旦吸入這草繩燃燒出來的煙霧,要咳嗽了好半天才能緩過來。

雖然燒草繩味道很嗆人,但是效果是最好的,所以張昭華和呂氏每天吃完晚飯就把草繩懸掛起來點燃,閉了門窗就在台階上說說話,差不多半時辰左右,再進去把草繩灰掃掉,打開門窗把煙霧散出去,就能好好睡一晚上了。

這一天也和往常一樣,張昭華把草繩點了,和呂氏兩個剛剛坐在台階上,就見有一個宮女走過來喚她,說門口有給她寄過來的東西。

秀女自從第二輪閱選之後就不能乘轎子出去了,也不許家人探視了,不過是可以從外面寄東西進來的,秀女的家人可以打包一些東西,寫着秀女名字放在諸王館門口,那裡有女官專門清驗。

這時候已經算是查的嚴格了,不許違禁的東西比如說利器比如說香料花粉或者其他粉末狀的東西帶進來,不準寄送草藥,吃的都不許弄進來。

張昭華上次出去不知道是最後一次去天禧寺,跟張昶和鄭氏什麼都沒交代,這回聽說他們寄了東西來,心裡略鬆一口氣,就起身去取。到了門口,大門卻合上了,張昭華也沒看到張昶和鄭氏的影子,想來是被趕走了。她就從女官那裡領到一個包裹,打開看了是三十貫寶鈔夾在新作的襖裙裡頭,鄭氏想的周到,新襖裙用的是紗,比棉的穿上涼快多了。

等屋子熏好之後,張昭華在床上抖落襖裙想試穿一下,沒想到又掉出來一樣東西,張昭華撿起來一看,是一個繡花的針線包。

想來是鄭氏擔心自己衣服破了沒有針線縫補吧,其實這擔心倒是多餘了,因為館子里有內織染局和浣衣局的宮女給她們洗衣服和縫補衣服,把髒了破了的衣服送過去,登記一下房號姓名,人家就會給洗了縫好送回來。

王氏進來看到這針線包,倒是挺高興,誇鄭氏想得到,因為張昭華剛好有一件裡衣刮破了,但是張昭華不願意把裡衣也拿到浣衣局那邊去洗,畢竟是上千人的衣服一起洗,誰知道有沒有皮膚病呢。外衣也就算了,裡衣她是自己備了盆子洗的,結果就刮爛了一處,拿去縫補,結果縫地很差勁,兩處接線不平整,凸了出來,穿上襖子也蓋不住。

王氏氣得要去找浣衣局的人理論,但是張昭華沒讓她去。王氏就嘀咕說要是自己有針線,幹嘛要送到別人那裡縫補,弄得好好一件裡衣,都穿不了了。

王氏打開了針線包,穿針引線地想要給張昭華把那件壞了的裡衣重新縫了,忽然又道:“你嫂子這次這麼這麼不精心,不拿俺平日用的中號的針頭來,送來了一把子牛毛針能幹什麼,這又不是刺繡。”

張昭華自己試穿了襖裙,腰上整整小了一圈,大了還可以改小,小的怎麼弄大,看來是穿不了了,可惜了這薄紗的面料了。她也忍不住抱怨道:“嫂子平日也不是這樣粗心啊,你看給我的裙子怎麼小這麼多,我記得兩個月前咱們去逛成衣店,嫂子一口把我身量尺寸給報出了啊。如今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王氏就在那裡嘮叨,張昭華坐在她身邊,把她手上那一把牛毛針拿來細看。

“真細啊,”張昭華對着燭光看,發現這這針就像牛毛一樣,攥成一把不過只有一根筷子粗細罷了,“這能用來幹什麼呢?”

“能用的地方倒是多,”王氏隨口道:“刺繡上用來挑花啊,戳紗啊撒線都需要這種針,但是這東西綉工耍得來,平常人家少用、少用。”

少用么――張昭華也奇怪,以前並沒有看到嫂子鄭氏針線盒裡有這樣細的針,怎麼她專門會給自己送來這樣的針線呢?

還是說,她有什麼事情要通過這東西傳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