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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升被問得滿頭大汗,但是依然很堅定道:“這幾天俺跟着兩個貨郎去了一趟丁家集,看他們跟人打交道,雖然裡頭許多彎彎繞繞俺不清楚,但是俺看得久了也自然有學會的一天。”

“俺看他們辛苦,經過龍崗的時候還差一點被當做盜匪給抓了,”張升道:“後來俺就問他們說,你們也是流民,也能分到田,足夠丁戶的口糧,為什麼還要行商?”

“然後他們說,因為以前吃過肉,就受不了如今只能吃菜的日子。”張升道:“如果沒有經商,如果經商了之後賠了本,就不會明白為什麼利之一字能讓人競逐而不顧一切。”

“俺是河南人,但俺也有一半山西人的血,”張升道:“俺骨子裡不甘於平淡,就是一口草,也要蹦起來吃才高興。”

看張升說的這般斬釘截鐵,王氏忍不住嚎啕大哭道:“他爹,你就依了他吧。咱沒來永城前,你不也在鋪子里扒拉算盤嗎――俺們山西人不做生意,就好像飯里不放醋,他吃得不開心,活得不高興啊!”

這話是對的,張昭華知道後世雖然晉商沒落了,但是在新一代晉商崛起的時候,總喜歡用老晉商的精神為標榜。從晉商的發家史看,大部分起於寒微,由於本小資薄,他們迫不得已從肩挑負販艱難起步。為取微利,他們餐風飲露、冒險跋涉。從宋朝開始,每年不知道有多少晉商死在路上,但每年還會有更多的晉商走出去。

晉人的魂就是商魂,不會苟且,也不會偷安,在大部分人滿足於溫飽的時候,他們的追求一定是比溫飽更高的層次,如果說張昶是繼承了河南祖地忠勤老實的性格,那麼張升的骨子裡就帶着山西人不安於室的精神。

“爹,”張昭華清了清嗓子,道:“牛不喝水也不能強按頭,就以他比牛還犟的性子,你若真讓他面朝黃土一輩子,那肯定是毀了他,說不定還要發展成個禍害呢――經商其實也是一條出路啊,如今我朝律令不設商籍,升哥兒要是生意做不下去,也不用改換籍貫,生意做成了還能養家;爹,您要想一想,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咱家土地可不能永遠保證不旱不澇啊。”

張昭華的這幾句讓張麒想起了他回永城縣這裡的第三年,誰也沒有料到的就旱了一場,地里顆粒無收,每天排隊領救濟的日子,那時候官倉糧食不夠,官府甚至是向糧商買的糧。

“靠天吃飯,天也有不給飯的時候,”張昭華道:“經商就是靠自己吃飯了,誰說沒有人能勝天的時候呢?”

張麒長嘆一聲,道:“罷了,你是如何打算的,都一併說出來吧。”

張升眼裡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道:“俺之前已經和商隊打了招呼了,他們願意招一個有眼色的學徒進去,管吃管住,頭兩年先學着看四柱,兩年後可以跟着馬隊走了。”

商隊的組成複雜多樣,屬於大宗貨物買賣,而且一定程度上也和官府做交易,比如山西鹽商,商隊本身和官府做交易的同時也允許商隊的個體依附商隊做小買賣,允許挾帶私人貨物進隊伍中,當然這樣的情況很常見,漕運大船拉糧食的時候經常會夾帶漕丁的私人東西拋售。

在問明了商隊的領事是誰之後,張麒驚訝道:“如果是這個人的話,俺倒聽說過他,他也是從山西大榆樹遷過來的。”

據張麒回憶,他原在山西的時候,就聽聞過這個姓吳的商人,說是姑蘇世家之後,三吳被太祖攻克之後,朱皇帝深恨三吳百姓擁戴張士誠,就將三吳的富戶大家全部趕到鳳陽和蘇北等地方,甚至還沒收了他們的家產。

這個吳姓子弟逃亡出來,跑到山西,不到三五年時間生意做得很大,張麒在鋪子里也聽過他的名聲,不過後來開始移民了,這個人卻沒有被遷回蘇州,居然改了籍貫,來到了開封府。

能改掉自己的籍貫,這個人本事不小,也很決斷,本來在山西積資不少,但是全部用來打通了官府,一貧如洗來到開封治下,十年的時間居然又一次東山再起,還組建了更大的商隊。

“當年俺和他還見過兩次,還搭上過幾句話,”張麒沉吟道:“不過這一點點的情面,還不足以讓他看覷你。”

“在商隊里,還是別講求什麼人情吧,”張昭華道:“把他送過去,再怎麼有人照拂,都還是要吃苦的,這是他自己選的路。”

在商隊里自然是要繳納一定數額的錢才能進去學本事的,在一個商隊里,總比單槍匹馬的要好得多,況且商隊有穩定的進貨出貨渠道,跟着走一趟下來,雖然賺的少,但是總是有的賺,所冒的風險也要小一些。

張升進商隊應上繳的銀子和供他行商的本錢算下來,的的確確是一筆很大的數額。

他生怕這事兒不成,急忙道:“俺可以不要本錢的,俺可以問別人賒,商隊里許多本錢不夠的,都是先賒後還的!”

“你是個新人,誰能輕易借錢給你,就怕稀里糊塗地都打了水漂了,”張麒皺眉道:“這錢也不是湊不出來――聽說今年各個州縣的工匠都被聚集到京師去了,永城縣城也不例外,城裡空了許多木匠的活兒,有的主家心急,非要在年底完工的,俺年輕時候也學過那木匠瓦匠的活計,進到城裡打幾分閑工也容易。這也差不多就能湊夠了。”

既然全家都同意張升去外頭謀生計,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張昭華本來很高興張升終於改頭換面有出路了,但是晚上她也聽到了王氏和張麒的悄悄話。

她睡的炕和主屋的炕是聯通的,左廂房的炕卻是自通了一條管子連在灶下的,所以晚上張麒和王氏說話聲音大的時候,張昭華是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些的。

“他爹,”王氏的聲音傳來:“好大一筆錢呢――”

“白天說定了,晚上就開始心疼了,”這是張麒的聲音:“這錢是花在了正途上,按行商的規律來說,給的越多,最後賺的越多,你也不捨得讓娃兒為了那一點本錢就看別人顏色吧。”

“俺說的不是這個,”王氏道:“俺是說,家裡剛存了一點,本來是給昶哥兒說親的,這媒人也拜託了,要真有了消息,咱家卻掏不出聘禮的錢來,可要怎麼辦?”

“就先緊着升哥兒吧,”這個問題估計張麒也是考慮過的:“升哥兒要學商也是一股心性,要是讓他等上兩年,他怕是一口氣就卸了,最後就真的在家混吃等死了。現在趁着他有這口氣在,把他送出去,只要他出了這門,哪怕是哭着喊着要回來,俺都不會給他開門的。”

“昶哥兒親事的錢俺可以想辦法掙,但你要給他千挑萬挑選個老實媳婦進來,”張麒囑咐道:“俺們全家供升哥兒學商,要是新婦心眼多,就會挑唆昶哥兒。這昶哥兒成了家之後三五年的錢都要先用到升哥兒那裡,不能讓他們心生怨言。也就三五年,要是三五年後升哥兒還要家裡這樣供着,那就指望不上他了,咱就靠昶哥兒養老吧。”

張昭華聽了一會兒,好像王氏那邊嗚嗚咽咽地又哭了起來。

“哭什麼,”張麒道:“升哥兒畢竟還小,俺會跟隊里說,讓他這幾年就在這幾個縣晃悠,最多不會出了開封這塊地,見他還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