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里，何事如此苦……”

一道倩影緩步行來，進入風燈昏黃的光圈；“你哭了。”

王奇山盯着毆雪君，似乎要穿透眼前的這個他此生僅見的佳人身上籠罩的一切的一切，尋到最真實的她。

毆雪君一如往常，靜靜地與他對視着，清澈如水，又幽深如潭，不躲不閃、不進不退。

“雪君幫了我，是嗎？”王奇山輕聲問。

毆雪君點點頭：“你發現了。”

王奇山張開手掌：“剛想明白。苗主管斬了龍門客棧的掌柜，玄機今天不殺一個穿客，似乎有點不好交代。宋飛強進了水月觀，無論如何是出不來了。可是他沒死，卻在《清明上河圖》搞風搞雨的。苗禮川護着試颱風，護着我的人，只能是雪君了。”

他的掌心，有一枝枯萎的幽蘭。

“你這般理解，也未嘗不可。玄機要……”

王奇山閉上眼，猛然跩過歐文君，將她“壁咚”在海心石上，雙手捧住她的臉頰，尋到溫暖的唇，魯莽卻堅決地吻了上去。

一吻過後，毆雪君輕輕推開他，面色微紅，雙眼卻依舊澄凈，看着他，似乎在尋求一個答案，又有似乎只是在問：為什麼？

“我這次回來，大半是因為你毆雪君。”王奇山背靠海心石，將毆雪君籠在懷裡；“在花花世界，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你。來之前，我以為，我可以。現在，我沒那麼自信了。我不知道你從哪裡來？不知道我們維和會相遇？不知道我在雪君心中是否只是一個小丑？我甚至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

“即便是有如此多的未知，觸摸到你的美，讓雪君記得有個我這樣一個男人，曾在你的生命中出現過，依然是我最想做的事。或許，過了今天，雪君將成為天上的星辰，我只能仰望而無可褻瀆。為了不後悔，只能荒唐了。現在，要打要殺全由你了。”

毆雪君沒有掙扎，任憑他環住自己的嬌軀，任憑兩人胸懷緊貼在一起：“為什麼這麼說？”

“雪君出現之前，我看到了流星。”王奇山將她的身體半轉，指着西方星空：“那裡是仙女星座，在花花世界，它代表着一個美麗的仙女，希臘神話中的仙后卡西奧佩婭的女兒，安德羅梅達。前三次進入這個世界，一隻有個疑問纏繞着我：這世界是否是真實的？見到雪君，真實與否，變得不那麼重要了。你的美，就是真實。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不是人話。”毆雪君笑道。

“浪子也是人，所以，這就是人話。沒有雪君的庇護，我或許會被玄機送進《清明上河圖》，或許已經是個死人了。”王奇山自嘲地笑笑。

“說你的‘但是’。”

“但是，這世界真實與否，終究是個問題。為了尋找答案，我之前在花花世界特意做了些功課。今天晚上，十點左右，花花世界的仙女星座會有流星雨。剛才，在這個世界，我看到流星雨穿過仙女座。”

“所以呢？”毆雪君隨他的指引，看着仙女座星雲。

“我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至少在時間上，南柯世界與花花世界同步。我和他們看到了同一場流星雨。”說到這裡，王奇山牽起毆雪君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這次回來，這個世界向我展示出它的另一面。我見到了大妖淳魚，見識到了南門夜市的鮮活與兇險，看到了翠湖畔的行散者。這一切都很難理解，卻表現的很合理。苗禮川，颱風、雲念。他們在花花世界都是很優秀的年輕人。還有耽妃……我以為，他們在這裡的奮鬥與犧牲，不會沒有理由，不會毫無價值。”

毆雪君認真地說：“每個人的，每個生命的存在或消失，都不會沒有價值。問題不在於價值，在於計算標準與計算者。“

“誰是計算着？”王奇山大驚。

“每一條生命都是計算者，也都是被計算者。”

“結果會是什麼？”

“零。”毆雪君伸出一根手指；“或者一。”

王奇山想了想，問道：“雪君來自另一個世界，是嗎？”

毆雪君有點苦惱地盯着王奇山：“另一個世界？”

王奇山道：“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很模糊，直覺告訴我，這裡或許是一座橋，或是連接兩個世界的節點。”

毆雪君笑了：“這倒是個很有趣的推論呢。要證明它很簡單。花花世界科技發達，王君一定知道數種測量星球大小的方法。王君不妨想一想，所謂的世界究竟是什麼？花花世界與南柯世界，哪個是真實的？誰是誰的投影？”

王奇山的思維活動被凍結，瞬間進入短路、空白模式。

毆雪君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高峻。測量地球大小的方法，王奇山只知道一種，還沒來得及去做。

毆雪君的意思是，你不用費那個勁了，南柯世界的大小，與花花世界的地球沒有任何分別。

它可理解為花花世界與南柯世界，是互為表裡的同一個世界的兩面，其中一個世界是另一個世界在不同時空的投影。也可理解為一個是虛假的，只是另一個世界的影子而已。

世界是什麼？這TM的是個很深奧的哲學問題。

王奇山搖搖頭，努力不為對方所惑，將思維降度到世俗模式：“雪君的話，讓我覺得自己很愚蠢。不過……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流星雨，我不得不按照一位前輩教給我的經驗去測度這個世界為什麼會存在，並確定我的立場。”

“那是什麼？”毆雪君靜了片刻，問道。

“老師告訴我：所有不正常的背後都會有一個正常的理由，不正常越多，牽扯的人和事越多，只能表明這個理由將非常的簡單。如果，有兩個以上你認為是‘好人’的團體在互相爭鬥、廝殺乃至在搏命。他們爭奪的不會是金錢，也不會是利益，只能是生存的權利。”王奇山幾番掙扎，總算說出來了。

毆雪君失望地嘆息一聲，回頭看向著仙女座星雲，眉心微蹙：“花花世界除了可以預測流星雨，還能做什麼？”

“我們已經登上了月球，或許，將要登上火星。太陽系內的一顆行星。五十年內，也就這樣了。雪君有什麼要說的嗎？”王奇山問。他已經感覺到不對了，卻不知道如何補救。

“五十年，你的意思是，你在花花世界還能活五十年，是這個意思吧？”毆雪君轉過花樣嬌顏，看着王奇山。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如果，我送你回花花世界，王君會怪我嗎？”毆雪君舉起衣袖，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濕痕。

“我不回去。碌碌五十年，不如今宵一個吻。我將努力成為這個世界的強者。”王奇山倔強地說。他現在，也只剩下倔強了。

毆雪君盯着他的眼睛，道：“花花世界對一千年前的故事，如何描述？”

“歷史，我想應該是這個詞彙。”王奇山不確定地說。

“仙女星座，是個星系。”毆雪君牽起王奇山的手指向西方璀璨的漫天星辰；“你現在看到的不是星星、不是星座、星光，不是時光，而是……光陰的故事。”

“光陰的故事？”王奇山似懂非懂。

“每一點星光、每一顆星辰，都是一個遙遠的故事。你所看到的仙女星系，是她幾百萬年前的樣子，它的星光之中，蘊含著幾百萬年前的故事。你可想過，你為什麼能看到它？海心石能看到它？這些花草樹木能看到它嗎？丹溪里的魚兒們能看到它嗎？看到了如何？看不到又如何？幾百萬年過去了，它現在是什麼模樣？一千年與幾百萬年相比，如塵埃之於大海般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你可知道，方才，在水月如畫觀中，你我度過了多久的時間？”

“一個時辰吧？”王奇山的感覺中，從進入水月如畫觀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時辰左右。

“一個時辰，是你的感覺。”

“我們陪玄機進入《清明上河圖》捉拿你的寶貝徒弟，在那裡呆了整整三天的時間。一個時辰與三天，王十里，你還覺得你的立場有價值嗎？你在這個世界如何生存都是問題，不可能成為強者。”

王奇山獃獃地看着星空，每點星光、每一顆星星都在幻化，一幅幅奇幻炫麗畫面蜂擁而來，沖刷着他脆弱的感官和意識。

他不想沉迷，又捨不得不去欣賞。他覺得能解讀星光中的故事，那些光陰的故事，詭譎、浩蕩且美麗……

識海深處，有個聲音浮起：醒來吧傻瓜，會變成白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