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梟追過去,卻看那人影一晃就不見了。
以他的速度當然不輸任何人,當繼續追到樹後的時候,只聽到頭頂樹葉發出一陣響動——那人竟趁這短暫的間隙爬到樹上,身形也掩蓋在樹葉之中。
影梟站在樹下,微閉雙眼,僅憑聽覺捕捉著樹葉中發出的細微聲音。
忽然他面色一凜,兩柄細長的飛刀從袖中竄出、直衝向空中,隨著兩聲清響扎進茂盛生長的樹葉。
下一秒,樹冠裡掉下個人來。
一個長得尖嘴猴腮、門牙暴突的小個子原人跌坐在地,腿上插著兩把飛刀,嘴裡嘀嘀咕咕的。毫無疑問,這人就是剛剛從他眼前經過的那個人。
“你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四波……不對,現在已經7月了啊……加上上個月吧,你已經是第四波人了。”影梟說道,“為什麼盯著伊莉莎小姐不放?你們有什麼目的?”
小個子神神叨叨地嘟囔了幾句,忽然吹個口哨。從他頭頂的樹葉之中,又蹦下來三個同伴,四人一起向影梟發起攻擊。
“唉……”影梟無奈地嘆了口氣,“誰給你們的自信啊?”
包括一開始的小個子在內,四個原人都穿得很普通,是那種丟在人群裡毫無違和感的路人裝扮。他們各自拿著砍刀、木棍、小刀之類街頭械鬥的武器,從動作看似乎是訓練有素的打手。這樣的人在帝國並不少見,畢竟原人普遍的受教育水平低、法律也不太保護他們,於是出了問題大家都不喜歡通過法律途徑解決,而是誰的拳頭大聽誰的。這種環境下,就造就了一批專門為原人解決問題的打手。就連拳王雷猙在生活拮据的時候也會幫別人打架、掙點辛苦錢。
言歸正傳。
從這四個人出手的動作看來,他們顯然是久經磨合的老隊友。下手夠狠、經驗豐富,刀刀都是衝著要害去,棍子揮下來也是不怕打死人的那種。然而遺憾的是,他們找錯了對手。
影梟可是連翼人都能從天上打下來的狠手,這種進攻對他來說就跟沒有一樣。他站在原地,腳上根本沒動半步,就已經用四人根本看不清的動作奪下他們的武器,抬手扔到一邊的灌木叢裡去了。
“不打算說是麼?”影梟繞到一個撲過來的原人身後,一記乾脆利索的手刀直接將其擊昏。
見同伴撲街,另外三人作勢就要逃跑。三人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轉身,這動作顯然是要影梟追其中一人的時候,另外兩人可以藉機跑遠,讓他再追不上。而這計劃毫無意外的落空了——其中兩個人還沒來得及邁出一步,就覺得兩眼一黑,然後像個破布口袋一樣癱軟在地。
最後就剩下一人,絕望的站在原地連跑都不敢跑了。此人正是一開始見到的那個尖嘴猴腮的小個子。
影梟像貓捉老鼠一般,輕鬆愉快地一伸手就抓過那人的右手,一絞、一擰,那人的手已經背到身後,整個人也轉過去背對影梟。以影梟的手勁兒和技巧,他只要用點力氣就可以輕鬆地讓對方的疼通值達到極限,再微微一扭,就變成了常人無法忍受的劇痛。
進攻者的額上落下大顆的汗珠,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嘴上原本唸唸有詞,隨著疼痛加劇,聲音也越來越大。影梟仔細聽了一下,那原人好像在不斷重複著一句話——“世界屬於人類。”
“世界屬於人類……世界屬於人類……”
“什麼啊這是?小姐們提過的什麼邪教麼?”影梟覺得莫名其妙,“我問是誰派你來的?有什麼目的?”
“世界屬於人類……世界屬於人類……”
“說人話!”影梟幾乎失去耐心了。手上又加了幾分力,往更痛的角度扭了幾分。
“噶啊——”被擒住的原人發出嘶啞的痛呼聲,像年久失修、缺油少蠟的老舊機器,齒輪之間掙扎著滑動摩擦而產生的刺耳聲響,“噶噢——唔嗯——”
此時已經臨近放學。帝國音樂學院這種貴族學校,門口逐漸聚集了一些來接主子的家僕、司機、隨從之類的下人。被制伏的這個原人大聲哀嚎,聲音刺耳,影梟怕他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右手一扯把他錮在胸前,左手順勢捂住了他的嘴。
於是,淒厲的痛呼聲就變成了幾不可聞的嗚咽。
影梟湊到這人耳邊,壓低聲音說道:“我趕時間接人。你要是不說,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就聽很細微的‘咯噔’一聲,像是紐扣或石子一類的細小物品碎裂的聲音。剛剛還在他手中掙扎的人,像被忽然關掉了開關的電動玩偶,一下子癱軟下去。
影梟驚訝之中放開手,那尖嘴猴腮的小個子原人背朝著他,直挺挺朝地倒向地面。
那人倒在地上就一動不動了,連細微的抽搐都沒有。影梟把他翻過來,發現已經是口吐白沫、眼珠凸出上翻、停止了呼吸。
“死了?”影梟低聲嘆道。
捏開他的嘴,看到下牙後排有一顆臼齒被咬碎了。
“毒藥藏在牙齒裡,一旦可能忍受不住拷問就一死了之麼?現在的邪教怎麼……”影梟自言自語到這兒,忽然倒抽一口冷氣,“毒藥?這又不是常識……我怎麼有這種記憶?有什麼人……教過我這些知識嗎?”在一瞬間,他忽然對失去的回憶感到懼怕,“我以前……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怎麼失去記憶的?
——被販賣之前的我,生活在怎樣的環境裡?
…………
“……還是先不要想這些了。”影梟搖了搖頭,平復一下情緒低聲自語道,“二小姐馬上就要放學了,屍體放在這個地方肯定不行。”他邊說邊拎起屍體,順便拎起之前打昏的其中一個原人,走到不遠處的灌木叢附近丟了進去。然後又折返回來,一手一個拎起另外兩個昏迷的原人丟進灌木叢。
幹完這些事,他輕舒了口氣:“以剛剛的力度,打昏的人今晚是醒不了了。明天放假,等有人發現的時候,我們多半已經在飛機上了吧。”
想到這裡,他的情緒已經平復了不少,於是抬腳朝校門方向跑去。
今天是放假前的最後一天。大部分學生在考試結束後就陸續回家了,這種日子還留在學校裡的,只剩下假期要做課題,根本不打算回家的學生。正因此,連伊莉莎的後援會隊伍規模也縮減了不少,這次只有三五個人跟著她到校門口,而且很快就四散而去了,只留下她最忠實的的粉絲米莉亞,斷斷續續聊著些有的沒的。
“接我的人已經到了呢。”米莉亞指著不遠處一輛陸空兩用的銀色越野車。
“那你快走吧。”伊莉莎笑道,“接我的人也到了。”
“哎?在哪兒?”米莉亞四下張望。她認識大神官府常用的幾輛私車,校門口停的那些卻都不是。
“就在這兒附近。你走了他就出來了。”
“什麼嘛!神秘兮兮的!”米莉亞不滿地嘟起嘴,“這種人可靠嗎?能不能保護你的安全啊?”
“當然,他可是戰鬥專家呢。”
“是……嗎?”米莉亞聞言,微微側頭,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嘆道,“那一定是姐姐大人為你挑選護衛吧!輝翼隊的戰士!?”
因為是粉絲的緣故,伊莉莎的家庭成員構成米莉亞都詳細打聽過。大神官是公眾人物,家庭成員的組成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所以她自然也知道奧蕾莉亞的工作、親切地稱她為“姐姐大人”。結合伊莉莎透露的信息,米莉亞迅速地反應道:“接你的人是近衛軍團的精英對麼?啊……我怎麼之前沒想到!皇帝陛下的親衛隊戰士,調派過來接你上下學,這種事情肯定是不能張揚的對不對!”
“不是啦……”伊莉莎尷尬地笑笑。
“就是!就是這樣的!”米莉亞堅持地拉住她的雙手,“哎,讓我見一面好不好?聽說近衛軍團的小哥哥們長得都可帥了!而且細心體貼、能文能武……如果能籤下一個來作為侍從,那可是超有面子的啊!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嘛……咱們可以去偏僻一點的地方再讓他出來,這樣就不會被別人看見……”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看著米莉亞已經完全陷入自己的幻想,伊莉莎汗顏道,“他真不是近衛軍團的……”話未說完,就見對方的眼神已經從激動興奮,瞬間變成了可憐兮兮的樣子。如果她有尾巴的話,此時一定在懇求地搖來搖去。
“唉……”伊莉莎嘆了口氣。以米莉亞現在這個樣子,如果她不答應,今天恐怕是走不了了,“好吧,那我就叫他出來。但是你要替我保密,別告訴別人他的樣子。”
“放心吧!”這邊信誓旦旦地說道,“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兩人於是來到校門外的圍牆下。
“影梟,你出來吧。”伊莉莎用不大的聲音說道。
兩個女生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不知從什麼方向過來的黑髮青年已經站在她們面前。
“二小姐。”影梟畢恭畢敬地向主人問候,並順手結果了她的書包和行李箱。
“原……原人!?”米莉亞嚇了一跳,大驚失色地看向伊莉莎,“近衛軍團怎麼會有原人!?伊莉莎,你確定是……是這個人嗎?”
二小姐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都說過不是近衛軍團的人了……他是我的僕役。”
“僕役!?”米莉亞用警戒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影梟一番,忽然大驚小怪地指著他脖子上的自爆項圈問道,“他他他他為什麼戴這種東西啊?那、那不是……”話說到這兒,她生生壓低了聲音,使勁湊到伊莉莎耳邊問道,“那不是自爆裝置嗎?不是一般只有犯人才會戴的嗎?”
“唉……”伊莉莎心中隱隱感到後悔,“這就說來話長了,總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米莉亞使勁拉了拉她的胳膊,聲音更低了幾分,眼睛還在往影梟這邊瞥,生怕他會聽到似的:“哎哎,我聽母親大人說,現在用原人僕役很不安全。我17歲的時候,母親大人就把小時候買給我的僕役轉賣給別人了。你知道嗎?最近連凌霄市裡都發生了好幾起僕役襲擊主人的事件。都是因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按時發工資、生活條件不好、或者是懲罰僕役的時候下手稍微重了點什麼的。現在的原人個個都是玻璃心,早都不是咱們父母那一輩用的那些忠心耿耿、願意為主人出生入死的了!你沒看昨天的新聞上還寫了呢,西區一家公務員家庭,家裡的僕役捅了他家少爺十幾刀!行兇現場到處都是血,嚇死人了!”
米莉亞以為自己的聲音已經很輕了,可她所說的話還是一字不差地聽在影梟耳中。
黑髮青年卻依然保持著一副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好像那些話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米莉亞……”伊莉莎輕輕推開身旁的女生,眼中是篤定的目光,“這不是一個只有翼人存在的世界。”
“哎?”
“你喜歡新翼樂隊嗎?”這邊忽然轉移了話題。
這還有說嗎?如果不是喜歡新翼樂隊,米莉亞怎麼會和伊莉莎成為朋友?
女生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瞬間就說道:“當然喜歡!”
“我明天會和樂隊一起啟程,去佈雷茲王國。”她看向米莉亞,“新翼樂隊會在佈雷茲王國出道,而不是青雲帝國。因為只有那裡,才是翼人和人類能夠平等共存的地方。”
“什麼!?”米莉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麼要在……”
“因為我們所生存的世界,不是一個只有翼人存在的世界。”伊莉莎沒有等她問完,就自顧自地說道,“70年前,翼人為了得到屬於自己的領土向人類聯合同盟拋出戰旗。無數的生命消逝在那場戰爭中,才有了今天的帝國。可是你看看如今的世界,帝國的原人活得像牲畜一樣、同盟的翼人也像動物一樣被圈養著。這還算是一個正常的世界嗎?大家難道不都是人嗎?高興時會笑、傷心時會哭、流著紅色的血、呼吸一樣的空氣。”
“不一樣的,伊莉莎,不一樣的!”米莉亞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咱們都是源生翼人,別說是原人,就連破曉翼人都不能和咱們相提並論!”
“米莉亞……”歌姬眼中露出悲哀的神色,“平等是和平的基礎。這道理你怎麼就不明白?”
“……我不明白啊……”米莉亞囁嚅著,“社會不就是這個樣子嗎?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競爭就分勝負、有勝負就不可能平等。人類以前曾經輸給我們,他們今天這個處境完全是咎由自取。已經輸了的一方卻希望和得勝的一方平起平坐,這算什麼平等?”
伊莉莎搖了搖頭,不願再接話。
“你可千萬不能誤入歧途啊……”米莉亞擔心地囑咐道。
伊莉莎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會的。我是大神官的女兒,天神會指引我。”
米莉亞的雙眼中重新充滿崇拜的光芒:“伊莉莎……”
“那麼,我真的要走了。”伊莉莎淡淡地說道,“下學期開學時候的再見。”
“嗯!”米莉亞忙不迭地點頭,“對了對了,你們的新專輯如果發佈了的話,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我一定會去買一百份……不,一千份來支持新翼的!”
“嗯,我知道了。”伊莉莎眯起眼睛,露出陽光般溫暖的笑容,“不過新翼從來不追求銷量。你喜歡我們的歌,就是最大的回報了。”
言罷,她朝影梟點頭示意道:“我們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