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香菸在指間逐漸燃盡，古陽就著手邊的菸灰缸掐了火。

半分鐘前，他已經把遭遇黑翼人阻擊的經歷，儘可能詳細地講述給紫因的母親、疾風社的社長——伊琳娜.克萊曼女士。

在聽的過程中，伊琳娜不時追問一些問題，而在他講完之後又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古陽把掐滅了煙的菸灰缸往旁邊一推，暗下決心這一定是今天最後一根菸的時候，伊琳娜的聲音在會議室中響起：“沒想到你們竟會遭遇這麼可怕的經歷……真是難以置信。”

“但也正因為是如此難以置信，我反倒覺得這裡面不可能有弄虛作假的成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們應該也和我一樣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黑翼人’這種存在，也無法相信他們會穿著王國軍的軍服攻擊你們。不管怎樣，你們四個人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既然現在已經進了我們疾風社的總部，那世界上就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你們了。”說到這兒，她頓了頓，“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有軍方的人找到這裡來。到時候可能會讓你們分別過去錄些口供什麼的——畢竟牽涉到墜機，聽你們的描述甚至可能有機組人員已經意外身亡。如果調查組能在你們所乘坐的客機墜毀的地方，找到黃泉-13的殘骸的話，那這事件的性質還會再變化。總之這幾天，你們肯定是要暫住在這兒了。”

“您是說暫住在疾風社總部嗎？”古陽問道。

伊琳娜點了點頭：“我們總部園區包括一個六星級酒店，會安排你們住那裡。”

“可是……”古陽面露難色，“我和唱片公司的人約了後天見面。”

“後天啊……”伊琳娜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古董時鐘，“兩天時間，不知道能不能配合軍方完成調查取證……你們約的是哪一家唱片公司呢？”

“恆音。”

“喔！？”社長臉上露出意料外的神情，下意識地往紫因那邊瞥了一眼，“你們還真是能幹啊……恆音唱片的話，連我這個對娛樂行業完全不關心的圈外人也是有所耳聞呢！論規模的話，那家公司可不是什麼簡單的唱片製作公司；應該是連音樂發行、演唱會之類的生意都能做的綜合型娛樂公司。業務範圍也是涵蓋全球，不止是王國，連帝國和同盟都有一套完善的市場渠道。”

這下輪到古陽驚訝了：“您瞭解得真是詳細……”

“我們這種生意人，全球500強的企業多少都會互相關注的。”伊琳娜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對於恆音這種規模的娛樂公司來說，第一次約你們見面詳聊就藉故推脫，難免會留下負面印象吧？不如我幫你們先去打聲招呼……”

言罷也不等別人的反應，就打開影像耳機撥了個電話。

在停機坪迎接過樂隊一行的女翼人推門進來。

“社長，您有什麼吩咐？”黑西裝的女翼人問道。

“雪拉，你查一下今年公務空艇的採購方里，有沒有恆音公司的人？”

被喚作雪拉的女職員打開手裡的公文夾，裡面居然是一臺比教科書厚不了多少的平板電腦。她一手捧著電腦，另一隻手飛快地在屏幕上敲打了一陣，說道：“有。”

“訂單發來我看看。”

“是。”

伊琳娜讓影像耳機的屏幕在眼前展開，一份寫滿數字的文件傳送過來。她簡單瀏覽了一下內容，說道：“你聯繫他們的對接人，說我本人誠邀恆音公司加入‘金薔薇’商務空艇的體驗計劃，儘快約個**會議吧。”

“是。”

紫因從見到茶點開始就一直在吃喝，這時候聽到兩人的對話，不禁側目：“媽……你這是要幹嘛啊？”

“幫你們打招呼啊。”伊琳娜微微一笑，眼中似是有精光閃過，“順便和他們談談今年的生意。呵呵呵……”

“到底是順便談生意，還是順便打招呼啊……”紫因一臉無奈，“你可就差在臉上寫‘有錢賺’三個字了。”

“嗯哼……”社長眯起眼睛看著自己的兒子，岔開話題說道，“你們的飛機墜毀了，樂器什麼的肯定也跟著一起摔沒了吧？我讓人給你們準備一套新的吧？還有演出服、個人電腦之類的，有什麼需要儘管和雪拉說。”

這話並沒有打動紫因，卻正說到了古陽心坎上。隊長一路上一直在抽菸，主要就是因為墜機的事情。臨行前他本來準備了好幾件備用樂器、兩套錄音設備、配套的麥克風、還為樂隊四人都精心挑選了演出服，經此一役恐怕全都都摔成灰了。原計劃是兩天之後就要和唱片公司的人見面，沒有趁手的樂器和行頭，這可要怎麼去參加試音？

而伊琳娜此話一說，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此時再沒有什麼能比社長大人的許諾更雪中送炭的支援了。而且聽她的意思，似乎還準備專門差派人來幫他們採購設備？

古陽朝著桌面深深一鞠，誠懇地說道：“那真是太感謝您了！”

坐在他對面的紫因正拿著茶杯豪飲，聽他這麼一說，放下茶杯把頭別向一旁：“切——羊毛出在羊身上。”

伊琳娜笑意更勝，朝古陽揮了揮手：“不用客氣。紫因在帝國讀書一定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以後還得麻煩你們多多關照他。”

“順便像今天這樣給你帶點生意……”紫因撇了撇嘴。

“咳咳——”社長清了清嗓子說道，“咱們聊了也有一會了，你們應該也累了，我安排人帶你們先去住處。”言罷，她朝一位笑容最甜美的女僕看過去，吩咐道，“小晴，你帶他們去疾風酒店，前臺報我的名字一般都有幾套預留的房間。”

那女僕甜甜一笑：“小晴明白。”

“之後的安排就交給你了。”伊琳娜朝女僕點了點頭，然後站起來對樂隊四人說道，“墜機的事情有新進展的話，會再聯繫你們。”

言罷，社長就朝門口走去，雪拉跟在她身後。

然而就在雪拉為她拉開門的瞬間，伊琳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過身，目光掠過在場所有人之後，停在傭兵滿星身上：“對了，滿星你也跟我來一下。”

滿星指了指鼻尖：“我？”

“嗯。”

“那少爺的護衛工作怎麼辦？”

伊琳娜聞言轉向雪拉：“你安排一下吧。”

“是，社長。”

目送伊琳娜、滿星和雪拉離開會議室，樂隊四人才終於放鬆下來。

古陽忍不住又想抽菸。手探到西服內側口袋裡，卻發現只有一個空煙盒，悻悻地收了手。

維吉爾也不適應這種嚴肅認真的場合，尤其進進出出的人都是西裝革履，讓他這種在邊境地區飛來飛去的傢伙實在是要當場坐化了。此時見伊琳娜出了門，趕緊站起身來活動一下。

伊莉莎比起他倆就要正常一些。畢竟平日裡的大神官府也是規矩森嚴，齋戒禱告這種事情都是免不了的。只要是在討論與己無關的話題，她完全可以面帶微笑、目光灼灼地神遊太虛；而一旦牽涉到與自己有關的部分，又可以在一瞬間凝神回魂、參與討論。這種出神入化的走神功力，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比不了。

但是要說比她更沒有壓力的，恐怕就是社長的兒子——紫因同學了。從茶點一端上桌的時候起，他就一直在吃吃喝喝，中間只有古陽在講述墜機和遇敵經歷的時候，偶爾會停下嘴補充一兩句，再之後就是繼續吃吃喝喝。這傢伙其實有一種神奇的抗壓手段——就是當精神緊張、情況危急的時候，只要有好吃的可以堵住他的嘴，就可以讓他無視一切緊張和危險。

“那麼各位，請跟我來吧。”女僕小晴一直笑得很甜，那笑容像鎮定劑一樣擁有讓人精神平靜的效果。所有的人就像來的時候跟著雪拉那樣，這一次又跟著小晴，從會議室外的樓梯直升到樓頂。

疾風社的大廈頂層是停機坪——這是所有人都有印象的事情。

所以小晴這一次帶著他們返回樓頂的時候，大家心裡都難免有點奇怪說回停機坪幹嘛？難道是要乘空艇飛到酒店去嗎？

然而隨著電梯打開的，並沒有大量的風從外面湧入。

通往頂層的電梯外，居然是四面封閉的連廊——像海底隧道一般四面封閉的空中隧道，周遭是一整圈透明的弧形牆壁，腳下是用一整塊透明到宛若無物、連一道接縫都沒有的強化玻璃製成的步道。透明的隧道蜿蜒伸展，一眼望不到頭。

“這裡是‘浮空步道’，通往疾風酒店的頂層。這和剛剛你們從停機坪下來所使用的，並不是同一部電梯。”小晴說話的聲音也是甜甜的，“不管是翼人還是人類訪客，對我們這條步道的評價都非常高。這裡甚至還登上過幾次國內出版的旅行雜誌。”說到這兒的時候，女僕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了點自豪感。

“確實不錯。”一向品位挑剔的古陽也露出欣賞的神色，“和飛行相比，這種腳踏實地卻站在空中的體驗還真是挺特別的。”

“各位繼續往前走，前面還有一個空中休息區。過了休息區就是酒店頂層入口，貴賓專用前臺就在入口處。”小晴繼續說道，“按照疾風酒店的設計，一般的訪客只能在一層前臺登記入住；而只有像各位這樣，接受過特別邀請的貴賓可以從頂層的前臺進入。所以在頂層前臺登記的人並不多，接待服務也更體貼周到。如果想在這裡欣賞風景的話就不著急過去，小晴我先走一步為大家辦理入住手續。”說到這兒，她轉過來面對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紫因很自然地朝她揮了揮手：“去吧去吧！辦好入住手續記得在門口候著。我們帶他們四處轉轉，隨後就過去。”

聽到少爺的吩咐，小晴又是深深一鞠，然後頭也不回地轉過身，朝走道深處走去。

紫因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轉身對同伴們說道：“散了吧？我媽他們辦事死板，咱們可別弄得跟老年人觀光團似的，不抱團就不能行動……”

“是啊，我也同意。”維吉爾率先點頭道，“我和安東尼早就想四處轉轉了。”

古陽摸了摸西服內側的夾層口袋，問了個老生常談的問題：“這兒附近有賣煙的麼？”

“不用買！”紫因走到隊長旁邊，勾肩搭背地說道，“辦公樓吸菸區可以直接拿，據說有十幾個牌子擺在那兒備選，老菸民的福利啊……我現在就帶你去……”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沿著來路折返了回去。而身為古陽侍從的凱文，自然是緊隨其後。

幾分鐘不到的功夫，一行七人已經分兩路散開，只留下伊莉莎和影梟還在原地。

“那麼，咱們也走吧。”歌姬小姐招呼道，“這‘浮空步道’感覺有點像天宮城的‘步雲梯’呢……”

影梟默默跟在她身後。

“對了，要去天宮城的話只能用飛的，所以影梟你應該是沒去過‘步雲梯’那裡。”伊莉莎見他不回應，倒也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聽生命研究所的孫教授說，他們那裡的技術又革新了。現在做培養翼快得很，原先要花一年的流程現在只要幾個月。嗯……明年武鬥祭的時候，你肯定就已經是翼人了把？到時候陪我去天宮城轉轉好不好？”

影梟忽然快走了幾步，認真問道：“要等多久？”

“哎？”伊莉莎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等多久？”

“培養翼。”影梟說道，“你剛剛說現在技術革新的話，培養起來會快很多。所以我還要等多久才能做植翼手術？”

伊莉莎忽然停下腳步，饒有興致地看向他：“你著急了？”

“嗯。”

“哈……你也會有著急的時候？”伊莉莎眯起眼睛，“幾個月前跟你說翼人化的事情，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呢！”

“那個時候麼……”影梟侷促地把臉扭向一邊，“那個時候還沒遇上過真危險的事情啊。”

“現在後悔了吧？是不是覺得我很有先見之明？”

“二小姐……”影梟嘆了口氣，“被黑翼人盯上的目標可是你啊。能不能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我？目標？”伊莉莎訝異道。

“對啊……”影梟指了指她的T恤下襬，那裡有一道被激光燒灼過的焦痕，“那些黑翼人瞄準的目標，只有你一個人。”

伊莉莎看看衣服上的焦痕，又看了看影梟：“你的手在發抖？”

影梟的手放回到身側：“……我是後怕。”

“怕我會死？”

“怕我不能保護你。”

伊莉莎看著影梟。她碧翠如玉的眼眸中映著蒼藍天空的倒影，像天神不慎遺落在人間的仙石：“你相信我麼？”

“……當然。”

“那你也應該相信你有能力保護我。因為，我就是為此才選擇了你，不是麼？”伊莉莎轉身看向浮空步道外無盡的天空，繼續說道，“我是大神官的女兒，我所擁有的能力連科學也不能解釋。在遇見你的時候，我從你的身上感受到比翼人還要強大的力量。”

說到這兒，她笑起來，眼睛彎成一對新月：“我不知道那力量意味著什麼，所以我猜你可能是天神送給我的一份厚禮。”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美，像嚴寒清晨透過雲層的第一縷陽光。這絕美的笑容曾在巡迴演唱會上為她俘獲了不計其數的粉絲，而此刻看著她的影梟，只覺得臉上滾滾發燙，不得不避開目光說道：“我只是一個原人……沒你說的那麼厲害。”

伊莉莎卻還在繼續看著他，目光向下移到他的脖子上，忽然嘆道：“對了！有個重要的事情我怎麼給忘了……你快跟我來！”

言罷她轉過身，輕巧地浮空起來，向步道深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