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爾大學北區7號倉庫的隔離區域是一個鮮少有人來往的地方。

這裡也許存放著一些稍顯貴重的藥品、試劑、儀器之類，但其價值與封存在中央主機裡的絕密配方、技術資料、一線數據之類的校園核心機密，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所以安排在這個區域值班的工作人員，從來都不是年富力強、全副武裝的校警，而是隨便從安保小隊裡抽調的打醬油人員，平日裡只負責看看監控、接接電話……一杯茶、一張報紙、一臺影像耳機就可以呆上一整天。

5月9日，也就是影梟、菲比和王功三人闖入倉庫救人的這一晚，學校照例也沒有安排什麼有能力的人在這裡把守。負責看監控的是剛剛簽了僱傭合同就抽到下下籤，不得不打著哈欠來值夜班的新員工。

此人在進入隔離區的時候，當然看見梳著一頭醒目朝天發的雷猙被捆在椅子上——嘴上貼著封條，目無焦距地盯著正前方。然而來之前也已經有人叮囑過他，這學校跟別的地方不太一樣，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別多問、別多看、別多想。所以當他看見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作為誘餌的人質，理所應當就把他歸入了“別問、別看、別想”的那一類。

——也許是正在受體罰的學生吧？年齡差不多、還梳著這麼囂張的髮型……看上去就是一副隨時可能造反的樣子。

值班人員往椅子上一坐，帶上影像耳機，打開眼罩屏，很快進入旁若無人的狀態。

所以說起潛入三人組小心翼翼避開來路上所有攝像頭這一點，其實是有點多餘的。因為負責監控錄像的人，根本沒看過屏幕哪怕一秒鐘。

不過這也是直到影梟快步閃進隔離區域，一記乾淨利索的手刀擊昏了負責人之後，才得出的結論。而與此同時，王功也幹掉了有可能看到此次行動的幾個巡邏保安，與影梟在隔離區域匯合。

“這人就是個擺設吧？”王功看了一眼癱倒在地的執勤人員。

“我還是感覺不太對……”影梟的臉色已經有點陰沉了，“最好速戰速決。”

言罷，他從腰側刀鞘裡拿出匕首走向雷猙，準備割斷他手腳上的繩索。

看著曾經的同伴一步步走向自己，被膠布封著嘴、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的雷猙，不僅絲毫沒有要掙扎一下的意思，連狹長的雙眼中都看不到任何情緒。那是完完全全的漠視，彷彿他面前的影梟和王功只是街邊的塵土、路旁的草芥，不是能夠引起他任何興趣的活物。

雷猙的目光，影梟不熟悉，這種漠視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像是有控制著捕鳥器的獵人正在很遠的地方拿著操縱桿，只等他落入牢籠之後按下封箱的按鈕。

然而，計劃就是計劃。

營救雷猙的計劃是經四人小組一致通過後決定的，這已經不是他影梟一個人的問題，所以他也唯有繼續執行任務。

影梟拿著格鬥匕首一步步走向被困住的人質，就在他們之間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熟悉的女聲忽然從很遠的地方響起。

“站住！不然我就開槍了！”

影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停下腳步，而他身旁的王功臉上更是露出驚訝的神色。

在他們站立之處的斜上空，二層正對隔離區域的懸廊位置——原本應該是菲比趴在那裡，用激光步槍為他們兩人排除隱患的地方，鬼使神差多了一個人。

妮娜還是穿著他們逃離學校時見到的那一身校服——與那時候一樣整潔乾淨、亭亭玉立。她的右手握著一把小巧的自動手槍，槍口正頂著菲比的眉心。

後者的激光步槍還擺在狙擊點，看上去像是察覺了背後的動靜才起身轉頭，卻在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被槍抵到頭上。

“妮娜……”菲比看清了持槍的人，神色卻並不慌張，還故意看了一眼指向眉心的槍口，擠出一對搞笑的鬥雞眼，“不得不說你的武器還真是落後……破曉戰爭時候的實彈武器，老古董啦！應該好好放在博物館裡的。”

“呵呵……”妮娜臉上露出一個文雅端莊的微笑，右手的槍卻不曾有半分晃動。只見她腳下搶上一步，左手像滑膩的蛇身一般攀上菲比肩膀，稍一用力就把女兵箍在胸前；同時，她手中槍身微挪，槍口轉而頂在菲比的太陽穴上，“嘲笑這把槍的人，可是會遭報應的。”

此時此刻，菲比的性命可以說是已經被妮娜完全掌控。站在隔離區的王功和影梟都不敢輕舉妄動。前者冷汗涔涔、焦慮不堪；後者拿著匕首立在當場、眼睛卻還不斷打量四周，並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到底還是來了呢。”妮娜笑盈盈地說道，“同伴對於你們來說，是不是還挺重要的？”

“那是當然。”菲比陰陽怪氣地嘲弄道，“誰像你啊，只會找一些臨時工來充數——用之既棄、毫不可惜。女人太蛇蠍，會招人討厭的！”

“哼……你倒是牙尖嘴利的。”妮娜面色一沉，左手橫過來按在菲比的脖子上，“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小命在別人手上的時候要低調一點嗎？”

菲比背對著妮娜，心知對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還是忍不住翻個白眼說道：“好好好，你手上牌大你說了算……所以說妮娜大姐，你這‘請君入甕’的戲碼，唱得是哪一齣啊？小妹生性愚鈍，可否點播一下？”

說完這些，她用餘光往樓下看去，見影梟和王功還站在原地，心知同伴們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不敢輕舉妄動。

妮娜見菲比忽然服軟，腦子瞬間沒轉過來，剛準備好要罵出去的臺詞一下子全用不上了，愣了幾秒才繼續說道：“哼……想不到你還是會說兩句識趣的話。好吧……反正事已至此，我就直說了——你們三個今天要想活著走出這個倉庫，只有一個選擇，就是加入我們。”

妮娜的聲音不大，但她離菲比的影像耳機很近，所以聲音也被完好地傳送到影梟和王功的耳機裡。

“加入你們？”菲比側目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放棄‘卡爾.奧蘭多’分派給你們的任務。”妮娜朗聲說道，“回去告訴那個翼人，你們在這所學校裡，什麼都沒找到。”

“你……你怎麼知道卡爾……難道！”菲比震驚之餘目光瞥向樓下，只見剛剛還被反綁著在椅子上的雷猙已經站了起來。他手上的綁繩早就鬆開了，此刻更是自己撕開了貼在嘴上的膠布，左右活動了一下脖子，掰著手指發出卡啦啦的聲響。

“你……背叛我們？”王功也看向雷猙，厲聲質問道。

“啊……不好意思啊。誰讓我被他們抓住了呢……”雷猙眯起眼睛，“不過我倒是覺得，如果你們也肯聽聽妮娜開出的條件，說不定會和我做出同樣的選擇。”

“哼……”影梟從鼻子裡冷哼一聲，“照現在這樣子，我們不是隻能聽下去麼？”

雷猙看了他一眼——與王功的侷促相比，影梟不管是精神、還是動作上，其實都沒有任何鬆懈的意思。在地下拳擊場打了十幾年的拳，雷猙一眼就能看出——曾經和他並肩戰鬥的黑髮青年，他現在的狀態就像張滿了弦的弓。雖然嘴上說這‘只能聽下去’之類的說辭，但他的肢體語言卻是像是在說‘姑且聽你嘮叨兩句吧，反正我聽煩了就會動手。’

雷猙不禁端正了態度——如果影梟忽然暴起，他就必須制止他。

“放棄奧蘭多中尉委派的任務，對我們能有什麼好處？”菲比問道，“既然雷猙背叛了我們，那你就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我們潛入這所學校的目的，以及我們想從翼人那裡得到的東西。”

“我當然知道。”妮娜把臉湊到菲比的耳機旁，接下來的話已經不止是對她說的了，更多的是想讓三位闖入者都能聽清楚，“因為翼人能給你們的，我也能給你們。”

“什麼！？”菲比睜大雙眼。

“你們不是查到了嘛？”妮娜的氣息呼在菲比臉上，“儘管手上還沒有證據，但是你們心裡應該已經很清楚，以我們孟德爾大學的技術和資源，能做到什麼程度……”

“非法植翼……”菲比垂下眼簾，喃喃道，“確有其事嗎？”

“我更希望你能把‘非法’兩個字去掉呢。想擁有飛行的能力，這念頭有什麼不對麼？又不是要謀財害命，也不會傷及他人。在他們翼人壟斷的謝菲爾德地區，他們抽大麻都合法，憑什麼我們用自己研發出的技術植翼，這事情就非法了？”

“你這是詭辯！”

“好好……就算是我是詭辯。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動心麼？菲比。”

“……”

“你入伍之前不也是僕役麼？那你應該清楚現在的原人在帝國裡是個什麼地位吧？作為主人的源生翼人，對身為僕役的原人掌握著生殺大權——你肯定知道，每一年，有多少咱們的同胞死於翼人的凌辱和虐待。你都不想為他們討回一點公道麼？把那些沾滿同胞鮮血的翅膀奪過來。”

“公道？你們有什麼資格談公道？”菲比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你們跟伊芙琳談公道了嘛？跟何英傑談公道了嘛？自己竟幹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到頭來鍋都是別人背。像你們這種滿嘴胡言亂語的瘋子，我才沒興趣與你們為伍！”

說到這兒，菲比一直垂在身側的右手忽然一抖，迷彩服外套的袖子裡突然落下一顆金屬物體。而也就是在這一瞬，她的上半身忽然發力，左手伸上來扣住妮娜的左手往外一掰。

妮娜手中的古董槍響了。子彈貼著菲比的臉頰飛過，在她臉上擦出一道血痕。

金屬物體落在地上爆裂出刺目的白光，二層懸廊霎時亮如白晝，妮娜結結實實吃了這一記閃光彈，慘叫著抬起沒拿槍的左手去捂眼睛。

樓下三人清晰地看到了二樓局面的變化，而影梟和王功就像聽到發令槍響的運動員，作勢要朝通往二層的鐵梯跑去，意圖支援菲比。

解除了鐐銬的雷猙感受到明顯的被忽視感，心中倍感不爽，發洩一般地暴起向影梟撲去。

“你的對手在這裡啊！”雷猙一聲爆喝，直拳從側面攻向影梟。

二層露臺上的菲比在剛剛的爆炸中當然閉了眼，現在忽然睜開，貓一般的杏眼中閃過凌厲的神色。只見她那一套從軍中學的近身肉搏招式信手拈來，拉住妮娜的右手在二層懸廊的鐵欄杆上磕掉了槍，腳下一個掃堂腿拌得對手失了重心，再一拉、一扯、最後雙手合力往前一推，直接越過鐵欄杆，把妮娜從二層懸廊推了下去。

這過程中，被牽制的人竟毫無還手之力——妮娜在被閃光彈刺痛的雙眼淚水漣漣，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失去重心，尖叫著越過懸廊的鐵欄杆，向一層地面墜去。

“她掉下去了，該你們了！”菲比朝著樓下兩名同伴喊道。

一樓，影梟和雷猙的肉搏戰已經開始。

一邊是源生翼人的僕役，在逃脫作戰中以一敵多、身材精瘦的迷之高手；另一邊是蓋亞角鬥場的常勝將軍，原人圈子裡聲譽頗高的拳王。兩人曾並肩戰鬥，把自己的身後託付給對方；卻也在此時此刻，不得不以對手的身份直面相向。

“說實在的，所有人裡我最不想交手的就是你。”雷猙接連的直拳如雨點般攻向影梟，話裡卻是有點不情不願的。

“那為什麼打過來？”面對這樣的強攻，影梟接連閃避。他不是接不下雷猙的進攻，只是感覺沒必要在這裡硬碰硬浪費體力。

“因為我今天的任務就是攔住你。”雷猙苦笑著說道，“……真是個苦差事。”

“是麼？但我今天的任務可不是跟你糾纏……”影梟突然停止了閃避，原本就拿在手上的格鬥匕首往身前一橫，語氣上強硬了幾分，“如果你堅持擋道，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這邊菲比把妮娜推下二層懸廊後，自己飛快地從地上抓起激光步槍甩到背上。

往她那邊接應過去的王功，一邊跑一邊從腰間槍套裡拽出便攜式鉤繩槍，瞄準菲比所在的二層鐵欄杆扣動扳機。金屬鋼爪呼嘯而過，不偏不倚正鉤在欄杆上。王功從槍身處按下割斷裝置，鋼爪尾部拴著的索繩就直垂向地面，正好為菲比快速降落到一層提供了下降通路。而後者也心領神會地攀上鋼索，一溜煙往一樓滑去。

兩人此番配合十分默契，王功甚至沒往菲比那邊多看過一眼，而是直接從背上摘下準備好的實彈步槍朝妮娜墜落的地點跑衝去。

短短幾分鐘，場面局勢已經瞬息萬變。原本他們要營救的同伴變成了己方的敵人，但計劃中要抓捕的人還在，那麼逮捕妮娜扭送軍情處的目標就沒有改變。

王功此時端著槍朝妮娜墜落的地點跑去，正是準備在她摔得七葷八素的時候，先一步制服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