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人战争》 司马浣熊

雷猙已經數不清楚在他眼前倒下的是第幾個人。

恍惚之間他彷彿回到十幾年前,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為了垃圾箱裡翻出的幾口剩飯,也會和野狗打架、和同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其他小孩子打架。

後來他拜了師傅,學了拳,然而為了在貧民窟那個佔山為王的地方生存下去,他還是經常打架。從最開始的時候,他一個人可以打三、五個對手,到一個人可以幹掉一夥人,到最後他可以幹掉一個幫派的時候,蓋亞競技場的拳擊經理人找到了他。

那個時候他就想——一次只打一個對手,待遇可是真好!

時間回到現在,當他再次面對蜂擁的敵人,忽然就想……已經多久沒遇到這種事了?

雷猙舔了舔帶著血腥味的嘴唇,像身陷了陷阱卻不願放棄掙扎的野獸,眼中仍燃燒著熊熊戰意。

忽然,人潮退去了。

一直包圍他的那些,拿著警拐的學生們,像是同時收到了什麼指令一般向遠處撤離,在雷猙眼前留下一片無人的空地。

月光皎潔,夜涼如水。

這應該是一個平靜而美好的夜晚——如果自己不是身陷囹囫的話。

雷猙收拳站直,甩了甩因為連續戰鬥而微微發麻的雙臂,攏了攏朝天發的髮型,嘿嘿一笑:“我是沒有打女人的愛好。不過……要是真沒得選,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那就請你務必下手果斷一些。”妮娜走到他面前2、3米左右的位置站定,盈盈一笑,“拳王先生。”

這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風、手腳纖細,但是絕不簡單!

雷猙幾乎是以一種類似生存本能的直感,從對手身上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這種危險與影梟還不一樣,是更黑暗、更壓抑、充滿邪惡的危險。

雷猙咬緊下頜,前衝兩步,右腳用力踩地,以腰腹發力連帶上半身轉動的扭力,灌注到右拳之中。開山裂石、形如疾風般的一記直拳,直撲向妮娜的面門。

後者連笑容都未褪去,纖纖玉手護在臉前,腳步輕錯,雙腕交疊,竟然意圖硬接下這一記直拳。

她是不是瘋了?震驚的神色在雷猙眼中炸開——從前一天晚上到現在,他遇到的所有對手中還未有一人敢硬吃過他的拳頭,而那些不得以捱了他拳頭的人,都受到了難以再戰的重創。這個女人——她想尋死嗎?

但是揮出去的拳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回撤。即便對手是妮娜這樣亭亭玉立的弱女子,雷猙也絕不可能手下留情——因為他是那個在蓋亞競技場裡打黑拳的雷猙、是貧民窟裡搏命生存的雷猙,他的詞典裡沒有‘仁慈’、甚至不知何為善念。

只有力量——才是壓倒一切的存在!

然而,當雷猙那本應所向披靡的直拳打中目標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妮娜面色微沉,雙手發勁,碎步後退以卸衝力,細瘦的手腕微微一絞,手肘下沉,雙臂後撤——就像訓練有素的捕手熟練地接住飛來的棒球,這本應開山裂石的一拳,在妮娜後退了幾步之後,居然穩穩地停在她的手中。

雷猙只覺得這一拳如泥牛入海,連半點反彈的衝力都沒有,就被對手完全化去了力道。而妮娜甚至沒有留出給他震驚的時間。

長髮飄飄的女生在他前方兩步的位置輕聲說道:“該我了。”

下一秒,對方搶上時帶起的疾風、與那纖瘦的手腕全然不符、巨大的揮拳力道,以及純粹到甚至不含任何殺意的雙眸,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如刀刻般印入了雷猙的記憶。

“咳哈——”伴隨著一聲痛呼,被一拳擊中胃部的雷猙竟然倒飛了出去,像過馬路時被汽車撞飛的行人一般,摔在自己身後的空地上。

與此同時,影梟揹著菲比,穿過花園往試驗田的方向跑。亞倫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

就在他們七拐八拐甩掉了追兵,幾乎已經穿過花園的時候,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一支安保小隊,向他們前進的路線急速靠攏過來,並最終聚集在從花園通往試驗田的唯一通路上。

三人連忙在花園外側的矮牆後面蹲下,通過牆縫觀察著敵人的動向。

“嘖……竟然還有額外的人手嗎?”亞倫恨恨地啐了一口,“妮娜到底調了多少人啊……就為了咱們四個?”

“恐怕……是為了抓住翻了屍體的人當替罪羊。”菲比從影梟背上溜下來,活動一下手腳。她早就擦乾了淚水,一雙杏眼除了眼眶有點紅,看起來與平時沒什麼不同,“學校裡死了人,肯定是要有人背鍋的。抓個毫無身份背景的原人學生,編造個子虛烏有的殺師案件,再掏心掏肺地立法規放條文表示對學生嚴加約束、永不再犯,這事情大概就可以翻片兒了。”

“但是發現屍體的學生一定會喊冤的,所以才要確保把‘犯人’送到有‘自己人’的地方審理,那麼第一步就是這個犯事的學生一定要被‘自己人’抓住。”亞倫順著菲比的思路推測道,“如果讓發現屍體的學生逃到校外,不管他會投案自首也好、或是被其他警力抓住也罷,都可能向不屬於校方的勢力透露關於這具屍體的真實情況,那事後處理起來可就麻煩了。”

“這一點我也同意。”菲比點了點頭,“咱們一定要逃出去才行——就算是為了不辜負雷猙拼命爭取來的時間。”

兩人交談之際,影梟一直密切關注著攔路的安保小隊,見諸多人影在通路上走來走去,忽然“嗯?”了一聲。

“怎麼了?”菲比湊上來問道。

“那人不是……”影梟話未說完,就見安保小隊裡忽然站出一壯漢。

月光昏暗,遠處的人背對著這邊看不到容貌,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朝其他幾個保安發令道:“我剛剛看見他們往6號宿舍樓的方向去了!”

他的保安隊友聽聞此言,恍然大悟道:“對對,6號宿舍樓那邊挨著學校側門,他們肯定是想從側門逃跑!”

“那還等什麼,還不快去!”

“快走快走!”

那壯漢想來是在保安隊伍裡相當有威信。被他這一通忽悠,其他的保安一下子走了個七七八八。

壯漢看了著留在路上還不準備離去的另外幾個保安,粗聲粗氣地問道:“你們怎麼不追?”

“哎呀……這不是有人去了嘛!”有的保安明顯是想偷懶,“我在這兒歇會不行麼?跑了一晚上了。”

“就是啊,萬一那些人繞了一圈又從這條路上回來了怎麼辦?”另外一人也懶散地說道。

壯漢的目光掃過眼前這幾個人,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就沒辦法了。”

“啊?”

“什麼沒辦法?”

“就是說——讓你們先去睡一會好了!”言罷,壯漢向全無鬥志的同伴們揮起重拳。

“哎呀——”

“你幹嘛……呃!!”

一片淒厲的慘叫聲後,剩下的保安也全部被打暈了。

菲比帶頭站出來,往壯漢的方向走過去:“王功?”

那人轉過身,月光映出他的容貌——是王功沒錯。

人高馬大的陸軍軍人朝走過來的三人招了招手,目光停在菲比臉上:“你的臉怎麼了?”

菲比這才感到左臉脹痛,抬手摸了摸,發現已經腫了:“可能被打著了吧,在亂戰的時候……”

王功皺了皺眉:“你自己不知道小心點麼?”

菲比大喇喇地邊咧嘴邊擺手:“沒關係、沒關係啦!這種事情,家常便飯……”

王功又朝影梟和亞倫那邊看了過去:“你們今晚是不是惹了挺大的事兒?整個學校的保安都給驚動了。”

“是啊……”亞倫的表情不無沮喪,“今晚的事情說來話長,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把這個學校的警備系統想簡單了。其實從你們潛入學校的那時候起,就已經被學生會那幫人盯上了……不,其實應該說他們會無差別地監視每一個轉入學校的個體,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王功你今天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而不是在教學樓前圍堵我們的第一現場,也一定是因為他們對你早有警惕。”

王功聽了亞倫這番話,摸著下巴想了想:“還真有可能。我今晚本來是要被安排到醫學部那邊執勤的——你知道的,分校區,離這邊一兩公里遠。我大概是凌晨兩點多聽說這邊出了事兒,想著你們可能需要支援,才趕緊過來。”

“對,他們就是早有安排。”亞倫四處張望了一下,沒再敢多聊,而是趕緊轉移話題到接下來的行動安排上,“王功,我猜你也已經暴露了,所以今晚絕不能再回學校去。你跟我們一起走吧,咱們到安全的地方再從長計議。”

王功點頭道:“好,那你指路。”

一行人從三人擴充到四人,快速穿過試驗田,往西側圍欄那邊跑去。

等他們離開孟德爾大學,徒步穿過好幾個街區抵達一間名為“蛇行蛇道”的酒店,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亞倫似乎是早就打聽好這裡可以作為臨時落腳點,一行人分三間房住了進去。亞倫和影梟住一間,王功、菲比各住一間。

對於他們來說,這無比漫長的夜晚終於結束;然而與此同時,他們也失去了重要的同伴,甚至連身份都變成了這所學校的敵人。

在多年以後,菲比曾無數次地回想起這個夜晚。當她拖著疲憊而傷痛的身軀爬上床鋪,甚至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快消失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那條由生命和鮮血鋪成的漫漫長路,從這一天起才剛剛在她的面前展開。

5月5日,天氣晴。

謝菲爾德地區位於凌霄市的北方,而伊莉莎目前所在的溫特市,是這個區域的中心城市。溫特市的初夏——晨光和煦溫暖、清風拂面帶著露水的溼氣,早晨上街的人們互相打著招呼;這裡的生活節奏平緩優雅、即規律又舒適。

新翼樂隊為期三週的公演已經接近尾聲,伊莉莎一行人在三週前從溫特市出發,環繞謝菲爾德地區一週,途徑康科德、拉特蘭、雷丁堡、大洋城之後,又返回了溫特市。

根據隊長古陽的安排,他們將在這裡增加一週的行程。整頓休息、採購特產、錄製一張新專輯、和一些有意向幫助他們出道的唱片公司聊一下合作,然後再返回帝都凌霄市。

“那麼,我們出發啦!”伊莉莎站在酒店大廳,朝紫因和維吉爾揮手說道。

她今天穿著一雙白色小皮鞋,一身青綠色吊帶連衣裙,帶子在肩上系成兩個蝴蝶結。初夏早晨的天氣沒有多熱,所以那清爽透亮的連衣裙外面又罩了一層薄紗外套。走路的時候,翅膀和外套一起飄動,讓她看上去像下凡的仙女一般出塵脫俗。

“購物愉快!”紫因笑嘻嘻地,擺手說道。

“歌姬就交給你了。”維吉爾單手插兜,朝站在伊莉莎身邊的古陽交代道。

“那是自然。”古陽理所當然地應著,然後輕拍了一下伊莉莎的肩膀,“我們走吧。”

兩人於是往酒店門口走去。

古陽轉身的時候,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擺了擺手,他直屬侍從凱文就像機器人一般面無表情地迅速跟上。

新翼樂隊在溫特市暫住的酒店是隊長古陽一手安排的。考慮到樂隊四名成員都是源生翼人,但是因為年齡問題,伊莉莎和紫因都還沒有招募破曉翼人作為侍從,而本次巡演收到的邀請又特別叮囑了他們不能帶原人僕役;於是從安全角度考慮,古陽特別選擇了溫特市內規格最高、條件最好的星光四季酒店入住,並且特別囑咐維吉爾和紫因一起行動,而由自己親自擔當伊莉莎的護花使者。

伊莉莎和古陽走到酒店門口,馬上有安保的破曉翼人叫來酒店專用的出租車,並體貼周到地為他們開關車門,再目送車子離去。

“學長……以前來過溫特市嗎?”伊莉莎靠在車窗邊上,看陸空兩用的車子離地飛起來。

“來過一兩次吧。怎麼了?”

“這個城市裡,好像一個原人都沒有呢……是我的錯覺嗎?”

古陽轉頭看向伊莉莎,學妹姣好的側臉被窗外的淺金色陽光映襯出漂亮的光弧,那樣子如名畫一般美好,讓他這種見慣了美女的富家公子也不禁愣了幾秒。

“學長?”伊莉莎見他不答,便看了過來。

“啊,你說這個……”古陽回過神來答道,“你應該聽說過‘翼人特區’這個詞吧?”

伊莉莎點了點頭。事實上她不僅是一位天賦過人的歌手,在學校裡也是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的優等生。對於這種高中歷史課上必會講授的歷史,自然是爛熟於心,於是熟稔地回道:“那是‘青雲帝國’的前身,破曉戰爭之前專門用於收容翼人的、隸屬於‘人類聯合同盟’的特別行政區。”

古陽點了點頭:“謝菲爾德地區就是那時候的‘翼人特區’,而咱們現在所在的溫特市,是舊翼人特區曾經的中樞城市。在這裡生活的翼人們,對原人根深蒂固的仇視感甚至可以追溯到兩代以前。這麼說你能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