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道繩索像是回應妮娜的吩咐一般，從倉庫挑高7米的頂樑上同時降下。

每一條繩索都對應一名學生。他們同時擺開戰鬥姿態，毫無畏懼地衝向入侵者。

“這學校簡直是瘋了！”菲比邊跑邊說道，“學生都這麼拼命，因為前面有‘賢者之種’這種——堪比許願機似的巨大誘惑在引誘他們吧？我可算知道這不怕死的勁頭都是哪兒來的了。”

“趕緊跑你的吧，別囉嗦了！”王功跟在她後面催促道。

三人沿著鐵梯跑上懸廊，降落在四周的學生蜂擁而至，儼然又是當時逃出學校時的陣仗。然而不同於之前的是，這一次的追兵隊伍裡有妮娜這位翼人。

眼見著學生們要圍過來，菲比掏出雙槍飛快地射向地面，激光在學生前面的地板上燒出一排彈孔：“別再靠過來了！不然按妨礙公務處置，絕不手軟！”

那些圍攻過來的學生手上雖是拿著警棍警拐之類的武器，但也還沒強悍到會配槍的程度。眼見著對方竟然真是荷槍實彈，打了再多雞血，拿著冷兵器的學生也還是感到畏懼，一時半會不敢衝過去包圍。

“怕什麼！”懸停在站圈外的妮娜朝自己的手下們叫道，“他們拿槍只是威懾用的！上啊！”

為首的幾個學生看來是最有希望得到“賢者之種”，或是繼承社團長地位的傢伙。見菲比開槍雖受到到驚嚇，但後面有翼人妮娜撐腰，己方又人多勢眾，一時頭腦發熱，竟然真的準備繼續衝過來。

“你們是真不怕死啊！”菲比口中驚歎，再次毫不留情地展開槍擊。激光穿過空氣像赤紅的熒光束，帶著灼燒的熱氣和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朝為首的幾個學生飛去。

衝在最前面的幾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下一秒已經被激光穿腿而過，撲街倒地。激光燒灼血肉之軀的刺鼻氣味、夾雜著滯後的慘叫聲登時響起，在巨大的倉庫空間裡形成令聽著毛骨悚然的回聲。

“嚯——”王功不禁讚歎道，“你還真敢下手。”

菲比把槍口一豎：“以現在的醫療技術，不是說人只要沒死都救得活麼？”

影梟聞言側目，朝她眯起眼睛：“這話聽著有點耳熟。”

後排學生看著前排同伴倒地慘叫的樣子，一時間被震懾住了，遲遲不敢上前。

“衝出去，任務就完成了！”菲比朝兩位同伴說道，隨後一馬當先跑在前面。

通往出口的路原本被學生們攔著，此刻見開槍的人毫不猶豫衝過來，阻擋者的氣勢先去了三分。而以菲比為首的三人，自然不可能放過敵方氣勢衰竭的大好局面，一路展開凌厲的攻勢，一時間把堵路的人揍得七零八落。

眼見著自己人節節退敗，妮娜此刻只覺得顏面掃地——上面給的命令原本是全殲對方三人，是她自作聰明才想到要活捉。結果好言相勸不見效果，對方還硬要開槍傷人，此時更是大有要突破包圍的趨勢。妮娜心道不妙，連忙鼓翅迎上，加入攔截隊伍。

菲比原本愉快地跑在隊首，大有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架勢，忽見上空投下巨大陰影，翼人妮娜的殺意已至。

之前由於麵粉的關係讓籠罩在她雙翼上的光學迷彩顯形，但那些粉末即無殺傷力也無實實在在的粘性，很快就消散了。妮娜的雙翼形狀已經隱去，讓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會飛的超能力者一樣，場面一度十分詭異。

翼人近身的戰鬥力有多強，菲比在看到王功一拳就被打飛的時候便已經理解。見對方撲過來，她的第一反應是——開槍。

赤紅光束不斷射向妮娜，然而對方卻早有防備。

成年的翼人不管是耐力還是身體強度，都是同齡原人的2至3倍，而速度甚至要更快。長髮女生在空中輾轉騰挪，像在光束間穿梭的舞蹈精靈，輕盈又靈活。這動作看在己方眼中是至美、至強的象徵，像是渺小的原人們終於找到了強大的靠山，剛剛潰敗的學生又開始重整陣型，準備捲土重來。而與之相對的，是菲比越來越緊張的神情——眼見著妮娜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而對方就在飛行之中迅速抽出了掛在腰間的武器——西洋劍，細長劍身映著倉庫四周射燈散發出的昏黃燈光，劍刃上有銀色光弧一閃而過。

“敬酒不吃吃罰酒。”妮娜秀眉微蹙，“那些愚蠢的槍械對翼人來說能有用嗎？瞧瞧你那動作，就像慢鏡頭一樣——”

言罷，銳利的劍鋒劈頭蓋臉朝菲比刺來。

菲比眼中充滿驚恐，透過那些劍鋒的攻勢，她看不到任何能讓自己活命的可能性。此刻能想到的緩兵之計也唯有竭盡全力後撤，然而，狹窄的懸廊上又有多少空間？只是後退兩三步，後背就已經抵在牆上。

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菲比覺得對方即將擊中自己的攻擊像一輩子那麼漫長，可她自身的動作同樣慢的離譜，就算是能看清每一擊的方向，卻根本完不成閃避的動作。

——結束了嗎？我的人生……

——討厭啊！

——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還有重要的人需要面對。

——今天我能站在這裡，並不只是為了我自己。

——我有不能死的理由！

就在妮娜劍鋒將至的幾秒之間，大量的念頭從菲比腦中閃過，像人生的慢鏡頭回放，和她不不甘心的情緒糾纏一起。

而也就在她自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一道黑色身影如閃電一般，衝破戰圈，進入她的視線，擋在她的前面。

劍刃相搏發出激烈而刺耳的聲響，就像電影特效裡快放數倍的格鬥鏡頭。菲比眼中只剩下劍鋒交錯劃過的絢麗光影，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那背影她無比熟悉。

“翼人交給我吧。”影梟的聲音依舊是平淡的，“你們趕緊撤，我自有辦法脫身。”

就只是說一句話的功夫，妮娜和影梟之間已經交手數招。應對妮娜華麗劍刃的，是影梟隨身攜帶的匕首。那兩把平凡無奇的格鬥匕首握在他的手中，彷彿擁有靈魂一般，毫不退讓、且絲毫不落下風地接下了這場白刃戰。

菲比剛剛擺脫了死亡的陰影，心有餘悸地大口喘息著。嘴上還不來不及說什麼，就被後面趕上來的王功推了一把。

“快走！”王功朝著菲比吼道，“一步都別停，往出口跑！”

“可以影梟他……對方可是翼人啊，他……”菲比擔憂地回頭看，卻在目光接觸到戰局的那一刻感到徹骨的冰冷。

浮空的妮娜一臉憤懣，利用飛行優勢左衝右突，試圖以角度變換來提升攻擊的強度，用眼花繚亂的劍招擾亂對方。

而接招的人面色沉穩，在翼人的連續猛攻之下居然能不緊不慢地防住每一擊。在之前的戰鬥中，明明只靠一拳就打飛了王功，妮娜那勢不可擋的進攻在影梟面前卻像紙糊的一樣，空有華麗的樣子，卻無法對攔阻的人造成哪怕一星半點的傷害。

“騙人的吧……”菲比簡直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別看了，快跑啊！”王功再次催促道。

也許是影梟的戰鬥提升了她的信心，也許是看到這場力不能及的戰鬥後，菲比內心的防線終於潰敗。總之聽到王功的催促後，她一刻也沒再耽誤，甚至沒再多看影梟一眼，轉頭瘋狂地朝出口跑去。

“喝啊——”像是要發洩怒火一般，菲比拔出隨身攜帶的軍刀，使出渾身力氣殺向擋在她前面敵人。

而一直跟在菲比身旁的王功，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嚴峻。他的雙手戴著軍用拳套，拳面鑲了鐵板，每一擊在他龐大的體格推動下，都爆發出開山裂石一般的勁道。

自從開槍打人，血濺當場之後，菲比心中像是有一道無形的開關被打開，所謂‘不能和平民戰鬥’之類的理念在那一刻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她手中鋒利的軍刀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光弧，所到之處鮮血四濺，在她灰綠色的迷彩服上留下斑斑血漬。

她不知道身後與翼人戰鬥的影梟可以堅持多久——原人是不可能抵抗翼人的——理論上來講。然而為了救下自己的性命，他還是不顧危險去迎擊翼人，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撤離到安全地帶，好讓同伴儘早逃離翼人的威脅。

在想清楚這些之後，那些原本在腦中根深蒂固的不可逾越之線，都不復存在了。這一刻，刀鋒劃過血肉帶來的阻滯感，讓她不再感到抗拒。彌散在空中的血珠，敵人受傷時淒厲的嚎叫，在她看來都不再重要。

菲比面無表情，五官像凍結了一般，平日裡喜怒形於色的那個人格像是消失了，空氣中只留下乾淨利落的動作，而她眼中也只剩下與出口越來越近的距離。

終於，她摸到了出口的門把手——那是一扇向外開的門，是從懸廊通往倉庫外安全梯的唯一路徑。鐵門大約1米8左右高，寬不足一米。菲比把手搭在門把上用力向下按，發現按不動。

“鎖了？”她自言自語道，一面把軍刀換到左手，右手從槍套裡掏出手槍，對著鎖眼連扣扳機。激光從槍**出，炙熱的溫度打在門鎖上，像燒灼的火焰融化蠟塊那樣簡單，門鎖很快就融得不成形狀。

下一秒，她再次扳動門把，鐵門向外應聲而開。菲比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飛快衝了出去。

午夜的空氣冰冷如水。經歷了一晚上的苦戰，終於逃離囹圄的放鬆感還未提起，她就迅速打開影像耳機，撥通了一個早就儲存好的號碼，把從妮娜那裡套到的音頻和視頻影像拖拽過去。

眼罩屏‘嗡——’一聲展開，從左至右開始顯示文字：正在呼叫“卡爾.奧蘭多”，準備傳送文件……

網絡連接中……

網絡連接中……

菲比咬著嘴唇，竭盡全力順著安全梯往一樓地面跑，嘴上叨唸著：“倉庫範圍外50米，倉庫範圍外50米……可以恢復通訊信號……”

恍惚之間聽到有腳步聲從身後接近，但是顧不得理會……那聲音越來越近，忽然消失，下一瞬，菲比感到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後面推了一把，整個人越過安全梯的圍擋跌落下去。而幾乎是在同一秒，不遠處有射速極快的子彈“啪——”一聲打在什麼東西上。

菲比從安全梯二層跌到地面，身體卻沒感覺到本來應有的疼痛——什麼東西在她下落之前就接住了她。

滿身血汙的女兵在一層的路面上撐起上半身，餘光瞥到身後高大的身影。

隨後又是子彈打進肉體的聲音“啪——啪——”

那聲音雖不響亮，卻如雷擊般穿心而過。

倉庫一側靠近宿舍樓的地方，有供人短暫歇腳的六角涼亭。

菲利斯.尤爾，弓道部的部長，站在涼亭屋頂的瓦片上，手中拿著單發步槍，透過瞄準鏡仔細盯著目標獵物——在王功的血肉之軀後面，那個可恨的短髮女生，她的影像耳機裡儲存著——無論如何都不能交出去的絕對證據。

一輪圓月懸在菲利斯身後遠方的空中，月光映著窈窕的身影，此時卻像宣判末日的死神。

菲比驚恐地看著身後——在槍口下用身軀保護她的王功，應該是背部已經中彈，表情因疼痛而變得扭曲，口中溢出大量鮮血。

在菲利斯開槍之前，跟在菲比身後跑出門的王功就發現了瞄準鏡投影在她腦後的紅色光點。危機之下他縱身一躍，抱著她跌落到一層。

然而槍擊並沒有因為對手的逃脫而停止，菲利斯接連扣動扳機，兩發穿甲子彈擊穿王功的防彈背心，嵌入他的身體。

就在菲比摔得七葷八素之時，王功半跪在地上，擋在了她和菲利斯之間的彈道上。

“王功……”菲比震驚得無以復加，“你……”

“這是我的任務……”壯漢聲音遲鈍而嘶啞，“必須……保護你……”

涼亭屋頂的菲利斯豎起步槍，低聲自語道：“還有兩發子彈，不能浪費。”言罷，她走兩步來到屋頂邊緣，從二層縱身跳下。高翹的馬尾在她身後劃出漂亮的弧線，落地的同時，她單手舉起步槍的樣子毫不費力，好像槍身是塑料做得一樣。

菲利斯像個老道的獵人一般，一步步接近在陷阱中垂死掙扎的獵物：“既然不肯加入我們，你們今天就唯有死路一條了。”

“王功……你堅持住，我這就叫支援……”看到同伴受傷，菲比震驚之餘居然還能保持幾分冷靜。她飛快地按動影像耳機，然而眼罩屏上顯示的還是‘網絡連接中……’，“可惡，網絡還是被幹擾！”

“你……別動……可能還有人……在瞄準你……”王功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到最後已經幾不可聞。鮮血染紅了他腳下的大片地面，然而他擋在菲比面前的身軀卻沒有絲毫移動，直到最後，保持著半跪的姿勢閉上雙眼。

“王功……王功！”菲比呼喊著戰友的名字，卻已得不到任何回應。

然而與此同時，正在步步接近他們的菲利斯居然停下了腳步，因為她聽到影像耳機裡忽然傳來同伴妮娜的呼聲：“菲利斯，小心……他往你那邊去了……”妮娜的聲音十分虛弱，像是剛經歷了一場死鬥。

“他？”菲利斯聞言仰起頭。

倉庫二層的安全梯盡頭，一人寬的鐵門向外側打開著。

黑色身影從倉庫內側走到門口——影梟微昂著頭，雙手倒提著格鬥匕首，鮮紅的血順著刀刃往下淌。他漆黑的雙眼中沒有溫度，目光向下掃到一層的同伴的狀況，臉上也不見動容。

下一秒，那抹黑影越過安全梯的欄杆，像夜色裡隻身降臨塵世的無言死神，從二層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