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黃昏時，外出散步是非常好的體驗。夕陽在人們臉上鋪上金黃色的光，道路也蒸騰起飽滿的光澤。

青雲帝國首都凌霄市的商業街盡頭，一幢只允許特定人士進入的獨特建築，有著如鳥籠般的穹頂、鑲金藤蔓覆蓋著巨型大理石塊壘起的外牆、以及一扇三米多高的拱石門。

一輛陸空兩用寶藍色轎車收攏滑翔翼，跟著機車專用跑道兩側排列閃爍的著陸燈對齊方向，平緩減速後降落在跑道上開始行駛。

右轉岔路正對拱石門，門前100米處有激光觸發的掃描檢查崗。

這裡不接受臨時登記的賓客。如果車牌已經錄入系統，則車輛可以長驅直入地駛入拱門；而如果車牌未登記過，從拱門頂部落下合金捲簾柵欄門也只需2秒。

寶藍色轎車在通過檢查崗的時候未有半分減速——司機似乎根本沒留意去看瞬間變綠的崗燈，只是絕對平穩地駕車行駛、以期車內乘客安穩舒適。

穿過拱石門，世界彷彿變化了。

一派中世紀自然森林系的裝潢之下，蔓延的植物覆蓋了80%的地表。裸露在外的石階和欄杆將廣場切分成大小不同的許多展區，每個區域都有懸掛了商家自制的招牌。萌喵小鎮、森林妖子、忠犬寮、金髮聯盟等……這些招牌有的支在地上、有的懸在空中、有的煞費苦心和場景融為一體。

寶藍色轎車在遠離商鋪區的停車場停下，駕駛室與副駕駛的門同時打開——西裝革履的司機和管家各自下車，為後座的兩位主人打開車門。

後座左側位置下來的是身著天藍色軍裝的青年女子。她銀灰色的長髮在腦後系成一根鬆散及腰的馬尾，背上有一雙潔白的翅膀，翅骨上扣著金屬護翼、微微翕動。右側位置下來的是穿著櫻紅色洋裝的少女，柔軟的褐色短髮被微風拂動。她的背上也有一雙雪白的翅膀，翅骨末端的羽毛還是絨絮狀的，像剛孵出的雛鳥幼羽。

青年女子向少女伸出手：“走吧。”

“好的，姐姐。”少女繞過車子，走到另一側與姐姐並行。她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舉手投足間卻是輕盈優雅、靈動而不失分寸。

兩位女子並肩走向商鋪區，司機和管家謹慎地跟在她們身後。

在商鋪區例行巡視的資深經理早在看到車牌的一瞬間意識到車裡坐的是什麼人。這位經理的背上也有一雙翅膀。然而同為翼人，在顧客沒有飛的情況下自己先飛是很失禮的事情，於是他只能是一路小跑地趕到停車場的出口迎接幾位貴賓。

經理已經在這帝國首屈一指的“樓蘭之境”交易市場工作多年，專業水平那自然是不用多說。帝都所有數得上號的權貴人物，其容貌、名諱、地位等信息在他腦中就像白紙黑字印刷在資料薄上一樣清晰。所以當他看清了兩位女子的容貌後，馬上向穿著軍裝的女子低頭行禮道：“我是今晚負責交易場統籌安排的資深經理安迪。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嗎？沃克小姐。”

被稱為“沃克小姐”的軍裝女子是帝國大神官的長女——奧蕾莉亞.沃克，芳齡20歲，已經入伍兩年，在有著“帝國象徽”之稱的“凌霄軍校”就讀。如此身份地位可謂是權貴中的權貴；而在這位經理看來，就更是優質客戶中的最優質客戶。

奧蕾莉亞正徑直向交易市場的正門走著，見經理禮數有加地迎上來，便也不推辭地朝身旁的少女攤了攤手，說明道：“這是我妹妹伊莉莎，下個月滿14歲了。按照我們源生翼人的規矩，生日當天要為她任命一位貼身的原人僕役。”

“明白您的意思。”聽聞此言經理自然是瞭然於胸，輕車熟路地回道，“今天晚上八點，在我們這兒的穹頂拍賣廳正好有一場珍品拍賣會，其間大約在八點半至九點期間會連續拍賣兩件鉑金級的‘原人’，分別是13歲男性和15歲女性，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現在就幫您預約貴賓席。”

“嗯……我們就是看了這場拍賣會的介紹才在今天來的。”奧蕾莉亞朝經理點了點頭。她的聲音不大，卻清爽有力、充滿威壓，“請務必預約便於觀看展品的位置。”

“是。您儘管放心。”經理誠惶誠恐。

奧蕾莉亞抬手摸了摸右耳的耳廓，一片薄如紙張的屏幕在她眼前展開——這是一週前才剛剛上市、最新的影像耳機，只有極小一部分貴賓級客戶拿到了首發產品的購買權限。透過戴在耳廓上的終端投影設備，這一小片薄膜可以實現視頻通話、語音通話、播放音樂、查看時間、地圖、天氣等多種多樣的功能，相當於是掛在耳骨上的微型電腦。

“現時間是七點半，我們八點半準時到穹頂拍賣廳。”奧蕾莉亞在微機上設置了提醒，“麻煩和管家交換一下聯繫方式，然後就忙你的去吧。”

言下之意就是我們不喜歡別人陪逛，有事會主動聯繫你。

安迪在‘樓蘭之境’工作多年，什麼類型的客戶都見過。有的客戶希望有嚮導全程陪同，而有的客戶就像奧蕾莉亞一樣喜歡自己親自甄別商品。故而聽到這樣的指示他並不意外，遂順從地答道：“明白。”隨即和迎上來的管家交換了聯繫方式就離開了。

見巡場經理離去，奧蕾莉亞身旁的少女輕輕鬆了口氣，抬頭說道：“已經是第三次來這種地方了……我是不是太挑剔了？。”

奧蕾莉亞搖了搖頭：“我當初也是挑了很久才決定的。原人僕役會陪你6年，所以不能將就。”

“6年！？6年以後我都19歲……嗯……讀大學一年級了吧？完全沒有真實感……”伊莉莎嘆道，“對了，姐姐今年20歲了吧？你之前的原人僕役呢？”

“送走了。”奧蕾莉亞輕描淡寫地回道，“我19歲的時候，那個原人也已經20歲，到了可以為自己贖身的年紀了。賣身6年期間，他積攢下來的報償基本可以支付贖身的費用。念在這些年本本分分、勤勞努力的份兒上，我也就沒難為他，直接放走了。”

“這樣啊……”伊莉莎用一根手指頭戳著下巴，仰著頭繼續問道，“不會捨不得嗎？畢竟陪了你6年。”

奧蕾莉亞不以為然：“東西用舊了需要換，理所當然的吧？隨著年齡成長，翼人和原人之間的身體素質差距會越來越大。等翼人到了20歲成年，不管是耐力還是身體強度，都會成長到同齡原人的2-3倍。所以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原人僕役不僅不會飛，就連走路都比你慢、負重也不行、又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所有共同話題越來越少……這個時候，不管是對你還是對他來說，分開都是最好的選擇了。”

兩姐妹就這樣邊聊著邊走到市場的“原人交易區”。放眼望去，這裡都是琳琅滿目的各種攤位，招牌樣式各異，而售賣的貨品只有一種——人類。

這些作為商品出售的人類，與奧蕾莉亞、伊莉莎、以及她們的管家、司機、甚至與剛剛殷勤介紹市場狀況的安迪經理都只有一點不同——他們沒有翅膀。

“原人”——這是帝國的翼人們對沒有翅膀的人類所使用的統一稱呼。他們在青雲帝國中佔據了超過了50%的人口，卻只能屈居於社會金字塔的最底層。原人身份地位卑微、甚至會被翼人中的權貴們當做商品來買賣。

就像賣時裝的購物區裡的店鋪都會為自家的貨品進行品牌包裝，進而衍生出——森女系、簡約系、商務系等各類品牌風格一樣，賣“原人”的交易區裡的店鋪，也會照此把自家的貨品包裝成統一的品類。

比如“萌喵小鎮”售賣的是八歲左右的可愛女孩子、“森林妖子”出售12-18歲容貌靈動的男女、“忠犬寮”售賣性格溫順妥帖的原人……不過根據帝國法律，能夠作為商品出售的只有20歲以下沒有監護人的原人。一旦超過這個年齡，這些原人商品就會自動獲得合法身份，成為帝國公民。當然，這種轉化是有條件的——如果原人在成為公民之前是某人的所屬品，那麼在20歲生日的時候，帝國民政部會介入併為他的身價進行評估。隨後，這個評估金額將轉化為這位原人對原物權人的負債金額，在其後的30年之內分期或一次性償還。

奧蕾莉亞帶著伊莉莎，從市場入口的位置一家一家逛過去。

彷彿能從這對姐妹身上嗅到金權的氣味，她們路過的每一家商鋪的老闆、店員，乃至一些善於察言觀色的原人商品，都在使勁渾身解數招攬兩姐妹可以進店一逛。

“唔——總覺得眼睛的顏色不太對？”伊莉莎盯著一家叫做“金絲雀”的店裡，站在門口的招牌原人女孩的臉，一眨不眨地凝視片刻。

被盯著的女孩子怯生生地退了一步，求救地看向店長。後者是位40歲左右的男性翼人，見聞此狀連忙搓著手出來打圓場道：“瞧您說的……怎麼會呢！我們店裡出售的都是極為稀有的原人——比如您看到的這一位，就是我們花了很大力氣，從人跡罕至的邊境小鎮裡收購來的稀有品——名字叫‘珞珞’。她的眼睛天生就是這個顏色，這在當地被叫做‘水晶紫瞳’——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周圍景物，是珍品中的珍品！”

奧蕾莉亞打開影像耳機的屏幕，朝那原人女孩望了一眼：“艾希麗公司生產的最新款永久植入型美瞳，紫羅蘭顏色。”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瞥了一眼跟在身後的管家，“菲利普，和剛剛那個安迪經理聯繫投訴這家店。我不喜歡聽人說謊。”

“是。大小姐。”翼人管家畢恭畢敬地回道。

店長聽聞此言嚇了一跳，連忙一邊鞠躬一邊辯解道：“這位小姐瞧您說的……我們店是小本生意，萬萬不敢欺客的啊。如果是您覺得剛剛的出言冒犯，惹您不高興了，我們賠償就是了！”

“哼……只想著用錢來息事寧人嗎？”奧蕾莉亞從鼻子裡輕蔑地哼出一聲，繼續說道，“順帶一提，你所說的擁有‘水晶紫瞳’的原人，是指東南邊境一個叫做‘拉拉麗’的氏族村落裡出產的商品。他們的皮膚比起你賣的這一位還要更加白皙，稚嫩皮膚下隱隱可見血管。而‘水晶紫瞳’也是因其本身就擁有非常純粹的藍色瞳孔、疊加上瞳孔之前清晰的紅色血管，在自然光的映射下才會產生通透的紫色。”說到這裡，她瞥了一眼立在商品女孩身旁的價碼牌，“只有價格和真品不相上下嗎……”

這一席話言罷，店長已經是汗流浹背。眼前的顧客看起來分明只有二十歲上下的樣子，為什麼會對這種只有行業內部人士才瞭解的背景資料如此瞭如指掌？她是什麼人？

“我們的父親是神官喲！瞭解帝國境內每一支民族的特徵和信仰，是姐姐和我小時候的必修課呢。”伊莉莎也轉過身來，豎起一根手指解釋道，“順帶一提……‘拉拉麗族’信奉的是神明是‘狐仙’。兒女尚在襁褓的時候，父母就會為其在手背、脖頸等明顯位置刺青、刻上狐尾的圖案，以求神明保佑孩子健康成長。”說到這裡，她指了指那位名叫‘珞珞’的女性原人，“如果她的身上沒有一兩個狐尾刺青的話，說是‘水晶紫瞳’，實在沒辦法讓人信服。”

如果剛剛奧蕾莉亞的說明已經讓店長悔不當初，那伊莉莎的補刀可以說是讓他萬念俱灰。不僅是年紀較大的那位顧客，連這小女孩都如此厲害，店長此刻的心情就如同被人一腳踹進了冰窖，整個人都瑟瑟發抖起來：“請、請兩位貴賓手下留情！小的、小的一定盡心竭力賠償兩位的損失！……店裡的商品隨便您帶走十個八個也好，請兩位千萬不要投訴啊……”

“十個八個？你這店的信譽就值十個八個原人嗎？”奧蕾莉亞聽得直皺眉，“被貴賓客戶投訴的話就會被清退，之後不僅是這‘樓蘭之境’，‘和頌集團’旗下所有的‘原人交易市場’都會對你的店永久除名。我覺得你應該受這點教訓。”

這一席話言罷，店長已經是面如死灰。看著兩位顧客年紀不大又很有錢的樣子，他本以為她們只是經常光顧高端賣場、不喑世事、隨意揮霍的貴族小姐們。想不到這兩位神官府的小姐根本不是看上去的那樣可愛單純——她們不僅對自己想要購買到商品信息瞭如指掌，更是連這賣場裡的經營規則都爛熟於心。

事已至此，這位店長除了默默吞下說謊的苦果，也是沒別的選擇了。

至於奧蕾莉亞和伊莉莎，她們在揭穿了仿品的偽裝之後便對這家店失去了興趣，轉頭往交易區的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