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科學院是青雲帝國唯一有資格執行植翼手術的單位，卻不像大多數醫院那樣人滿為患。一方面它並不承擔為民眾診療的職責；另一方面這研究所實在是大得離譜，且每個研究或診療區域和都有單獨的出入路徑。站在空曠的大堂裡，隱隱有不知從哪裡傳來大型機器運作時的低鳴聲。精密過濾的室內空氣異常乾淨，透著隱隱的消毒藥劑味道，嚴謹到讓人心生畏懼。

伊莉莎從科學院大門進入，在電子檢查門前核驗了身份。

“高等生命研究所”在四層。所以她從一層大廳起飛，垂直上升十幾米後越過懸廊的隔離欄杆，落在翼人專用的起降位上。

這個起降位正對第三診室——診室的負責人是孫霖教授——他有權限為原人安排翼人化之前的資格體檢，也有權限遵照指標實行植翼手術。

伊莉莎走到診室面前敲了敲門，很快有人從裡面把門打開。

開門的是教授本人——一位看上去6、70歲的翼人小老頭，頭髮已經斑白，人卻站得筆挺。他身穿白大褂，左眼上戴著一枚做工複雜的單片眼鏡。

看到伊莉莎站在門外，教授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快進來吧，隨便坐。”

“好的，謝謝。”伊莉莎進了門，邊走邊說問道，“怎麼今天只有教授您一個人在？您的助理呢？”

“我讓他暫時迴避一下。”孫霖走到辦公桌後坐下，轉到面向文件櫃的位置開始翻找資料，“你們情況特殊，知道的人越少也好。”

“情況特殊？”伊莉莎愣了一下，“您指的是……？”

教授從文件櫃裡拿出一份報告，擺在她面前的桌上說道：“你可以先看一下。”

薄薄的幾頁紙上詳盡記載了體檢者的身體狀況，而名字一欄確實寫著——影梟。

卷頭的綜述部分記錄著幾個簡明扼要的基本信息及綜合評分：

年齡：19歲；

性別：男；

種族：原人；

身體狀況：優秀；

適應性：A+++；

植翼史：無；

伊莉莎大惑不解：“這結果……看上去不是很正常嗎？”

“過於正常了……”孫霖搖了搖頭，“反倒讓人覺得不正常。”

“……您的意思是？”

孫霖把報告轉個角度，這樣對坐的兩人都能看清內容。他從桌邊拿起一支鉛筆，指了指“適應性”一欄：“三個加號的適應性，出現在一個原人身上，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

“適應性應該是指——人體部分和翼的相性吧？”伊莉莎對於這類報告並非一無所知，簡單的綜述內容她還是能理解，“適應性越高，植翼手術的時候就越不容易產生排異反應。通常適應性在B+以上就可以考慮植翼，術後存活率可以達到70%以上。那這個A+++，難道不是非常適合植翼的意思嗎？”

“呵呵呵……看來你在來之前做了不少功課呢。”教授滿意地眯起眼睛，“這樣就給我省了不少解釋的時間。”說到這兒，他用手中的鉛筆在A後面的三個加號上花了一個圈，“但是啊……這裡有三個加號。一般情況下，如果我們在報告裡看到這樣的結果，通常會認為——體檢對象不僅已經完成了植翼，而且術後恢復效果極為良好，已經可以像健康的翼人一樣飛行了。”

“啊？可是影梟沒有植過翼啊……”

“是啊，我也覺得納悶。而且不止適應性這一項……”教授把體檢報告翻到第二頁，上面羅列了更詳盡的體檢數據，而其中大多數的數據結果都被綠色熒光筆塗成了高亮，“你看到這些標成綠色的項目沒有？這些也全部都是與翼人的指標吻合的體檢結果，包括主要的肌肉力量、負重指標、耐力、代謝狀況等等……在所有的檢測結果中，綠色部分的佔比接近90%。”

話說到這兒，連伊莉莎都聽出了不妥，不由得微微皺眉道：“怎麼會這樣呢？不是說，翼人到了20歲的時候，不管是耐力還是身體強度，都會成長到同齡原人的2-3倍嗎？按照您的這份報告，豈不是說影梟的身體條件並不比同齡的翼人差？”

“是啊，所以我才特別為他安排了一項‘植翼史’的檢查。通常原人是不用檢這一項的——植沒植過翼，往後背上看一眼就知道。但是他的這個數據，讓我們的檢查員都有點懷疑是不是看錯了，所以用精密儀器又測了一次——結果是在這個叫‘影梟’的原人身上，確實找不到任何植過翼的痕跡，是個不折不扣的原人。”

“那……”伊莉莎有些犯難了，“雖然說體檢結果是和其他原人不一樣，但這也是往好的方向不一樣了，不是嗎？難道反而會帶來什麼問題？”

孫霖教授搖了搖頭：“本來不是問題。但你這原人是‘斷碼’——這才有問題。”

“什麼呀……”伊莉莎有點不高興起來，“原來教授您也看不起‘斷碼’。”

“不是看不起。”教授摘下戴在左眼的單片眼睛，一臉肅然，“是作為在這‘帝國科學院’工作的科學家，我們必須確保每一個被植翼的原人，在未來都不會變成帝國的敵人。‘斷碼’的原人不是沒有過去，只是忘記了而已。當他想起來的那一天，誰能保證他還能像現在這樣安安生生過日子？如果讓身體素質這麼好的‘斷碼’原人進行翼人化，那說句不好聽的，以後真的翻臉了，你一個姑娘怎麼治得了他？”

“這些我都明白，但是……”

孫霖教授看著她為難的樣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把影梟的體檢報告往她面前推了推：“你是不是喜歡他？”

“哎！？”伊莉莎大驚，兩朵紅暈霎時飛上她的臉頰，“您、您說什麼呢？”

“不然為什麼非他不可？”教授繼續問道，“僕役或者侍從的話，神官府要多少有多少吧？……為什麼一定要這個‘斷碼’的？”

“我……”伊莉莎低了頭，努力試圖理清思路，“我……不知道。喜歡是什麼感覺？我不清楚。我只是覺得……”說到這兒，她用指尖碰了碰桌子上的報告，“我只是覺得他永遠不會背叛我。”

“覺得？”孫霖往前傾了傾身子，“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情推斷，而只是覺得？”

“嗯。我知道您想問什麼。”伊莉莎很堅定地點了點頭，“如果您認為我身上確實繼承了父親大人的某種能力的話，可以試著相信我的話。”

“這樣啊……”教授重新靠回到椅背上，“不過那個原人確實話不多說，也不亂問。不像其他的原人，能和翼人說得上話的時候都一副處心積慮的樣子。既然你覺得他沒問題，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不過按規矩，我這裡只能給他出合格的體檢結果，給不了指標。”

“嗯，我明白。”伊莉莎點頭道，“所以我已經找到了一個手裡有指標的人，也願意給他一次考核機會的人。”

“噢——”教授馬上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也是，今年才過了三分之一，近衛軍團手裡應該還有不少指標。”

“不是的……我並沒找姐姐幫忙。”伊莉莎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拜託的那個人……我想如果連他都願意給影梟指標的話，其他人也就不會說閒話了。”

教授聽了這番話，很快把心中出現的幾個人名都過了一遍，不由面露驚訝之色，問道：“你說的這個人難道是……？”

“軍情處特派調查員——卡爾.奧蘭多中尉。”伊莉莎很快接道。

與此同時，在軍情處辦公樓外的廣場上，站成幾個橫排、穿著各異的原人們正在接受一位翼人軍官的檢閱。

這位軍官身材勻稱，穿著空軍的紅色軍裝。他的雙眸也是與軍裝同色的暗紅，而那如金子般顏色純粹、質感卻異常垂順的娃娃頭，襯得整個人就像是個移動標誌物，走在哪裡都不能被輕易忽視。

他從原人隊列的這頭緩步走到那頭，逐個仔細打量每個人的容貌和表情，像正在觀察小白鼠的變態研究員。

“今年就只有這些貨色嘛？”他在隊尾站定，轉頭朝自己的直屬侍從說道，“直人，你瞧瞧他們這樣子。不是肥得像豬、就是瘦的像竹竿，難得有幾個身材還不錯的看臉都是未成年。篩到底能剩下幾個合格的給我？”

那侍從名字叫伊藤直人，一米七幾的個頭，黑髮在腦後紮成馬尾。此人劍眉皓目、儀表堂堂，面容成熟穩重，揹負寬厚堅實的白色雙翼。主人的吐槽對他來說似乎早已經是司空見慣，他很快就回道：“少爺，您現在檢閱的這些都是由源生翼人們推薦來的候選人，他們每一位都持有推薦信，資質應當都是相當優秀。”

“哦？”卡爾金色的眉毛隨之一揚，“就是說，都是關係戶唄？”

“那你們還真是不幸，因為我最討厭關係戶了。哈哈……”他又重新以剛剛檢閱時的反方向向隊首走去，一面繼續說道：“以我的經驗，推薦你們來我這裡面試的人，要麼就是根本不認識我卡爾.奧蘭多，所以認為我只是個手握指標的青年軍官，如果舉薦人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就會對他們力薦的候選人網開一面，以求在不久的將來獲得人情上的回報——不過遺憾的是，我的行事作風與此正相反。但，如果你們的舉薦人認識我呢？那你們的處境就要更糟糕一些，因為那些舉薦你們的所謂‘貴人’，肯定是要清理門戶了。”

這番話說完，在場的有些原人已經面露菜色。顯然，這一席話準確地戳中了一些候選人的痛點。

“承諾書你們都簽過了，上面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指標的審查過程不保證人身安全。如果你們當中有誰想打退堂鼓，現在還來得及。”卡爾伸手指了指遠處的大門，“趕緊滾，別浪費我的時間。”

片刻之後，儘管大部分原人臉色都不太好，但還是沒有人因為這番恐嚇就放棄可能獲得指標的寶貴機會。

卡爾欣賞著那些人冷汗涔涔卻又不得不堅持站在原地的古怪表情，滿意地抖開軍裝外套，從內測的口袋裡拿出溝通用的手臺，對那一端吩咐道：“參加考核者32人，把東西拿過來吧。”

五分鐘後，辦公樓5層訓練室的落地窗從內側被向外推開，兩個身著紅色軍裝的翼人士官抬著一座武器架，降落到原人們面前的空地上。

“這、這些是……！？”站在第一排正中間的原人面試者最先看清了武器架上的東西，不由得驚歎道，“這些不是翼人新兵專配的單手長劍嗎？”

“是啊，你還挺識貨。”卡爾伸手指了指剛說話的人，“那就從你開始考核吧——快過來選一把武器。”

“選……選武器？”那原人是個看起來3、40歲的壯年男人。方臉、穿得西裝革履，微微有點禿頂。一聽說要選武器，臉刷地一下就白了，“這種考核為、為什麼要用……到武器？不是說翼人化的考核只要求智能或者體能裡，有一方面達標就可以嗎？我是受財務官大人的首席助理推薦而來的，專長是收集和處理情報，這種舞刀弄槍的事情我……我可不會啊！”

卡爾聽得直皺眉：“收集和處理情報？就憑你一個坐辦公室的文職！？”說到這裡他冷哼了一聲，“軍情處的情報人員可不是每天坐在辦公室裡接幾個電話就能勝任的工作。如果你想要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我現在就可以很負責人地告訴你——你想成為的這些人每天都在全國各地死去著。恐怖分子的據點、邊境的哨站、反叛軍的巢穴、同盟的秘密基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會單純地以為，看看‘帝國時代報’摘錄一下當天的頭版頭條，就算是在收集情報了吧！？”

“我……我沒有這麼想……”男人抬起右手袖子擦了擦額角流淌的冷汗。

“那就好。”卡爾鄙夷地看著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巴特。”

“很好，巴特。”紅衣中尉隨手往隊前的空地處一指，“如果你還想繼續考核，就給我在三秒之內拿起劍，滾到那邊去！”

彷彿是在回應卡爾的動作，他的直屬侍從——伊藤直人也朝那個方向走了兩步，站在與卡爾所指之處相對不遠的地方。

名為巴特的倒黴原人儘管一臉侷促，但為了自己百般努力而爭取來的推薦指標，還是不情不願地走到武器架前，隨手摸了一把單手長劍。剛試圖揮舞兩下，就覺得雙臂一沉，劍身差點落在地上——不愧是翼人專用的武器，他低聲嘟囔著：“好重啊……”

“三——二——”卡爾毫不留情地開始計數。

巴特連忙踉踉蹌蹌地跑到他剛剛所指的位置。一抬頭，看見站在眼前的對手，臉色由白轉青：“您、您是……”

“卡爾.奧蘭多中尉的直屬侍從——伊藤直人。”穿著紅色軍服的翼人一字一頓說道。那聲音低沉渾厚、清晰有力。與此同時，他的右手探向腰間劍鞘，清爽利落地抽出長劍，劍尖直指天際，“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