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挑衣服就是麻煩。”不請自來的翼人青年熟稔地拍了拍影梟的肩膀，“兄弟，你說是不？”

影梟看他一眼：“……”

“嗨！你很酷嘛……”

“……”

這倒真不是酷不酷的問題。

主要是，青雲帝國和佈雷茲王國的生活環境實在是相差太大了。

原人在帝國被翼人拍著肩膀稱兄道弟的事情，影梟這輩子還沒經歷過……忽然發生這種事情，他只覺得一時錯亂，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翼人青年到是不嫌他冷淡，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阿爾弗雷德。大家都叫我小阿。”

影梟不敢怠慢，也伸手簡單和他握了一下：“影梟。”

“名字也很酷啊！”小阿嘆道，“而且還短，好記……對我這種需要記大量名字的人來說，太友好了。”

“……”

“對了，我在樓上就看見……”小阿轉到影梟身後，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噴氣揹包說道，“你戴的這個噴氣揹包是什麼型號的呀？怎麼市面上好像沒見過……？”

影梟誠實地說道：“43式。”

他佩戴的軍用43式噴氣揹包是疾風社研發的最新型設備，連軍方都是剛剛投入量產。不要說在市面上見到，就連同盟和帝國都暫無軍備進口的打算，而佈雷茲王國的軍人也還沒開始大批量使用。影梟之所以能用上這麼尖端的設備，都是因為沾了紫因的光。而像阿爾弗雷德這種民眾，就算再怎麼有錢，也的確是見不到軍方尚未投產的試做型設備。

“就叫43式嗎？”小阿追問道，“我看現在市面上流行的那些揹包名字都很華麗啊。什麼雷鳴飛翼、暴風魔羽、尊者急速……你這個看著倒是挺帥的，不過……有沒有在好好宣傳啊？”

軍用設備也是會宣傳的嗎？影梟仔細思考了一下，認真回道：“不清楚。”

“那你這個是哪兒買的？”

“嗯……其實是借的。從疾風社。”

“啊？從疾風社借噴氣揹包？有這種操作！？”阿爾弗雷德大驚，“怎麼借？你快跟我說說！我太太是個揹包迷。馬上要到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了，如果能從疾風社借一個試做型揹包給她玩玩，那她可是要美壞了！”

“你太太是……？”

“對對，我還沒介紹……”小阿指了指吵吵鬧鬧的衣帽間，驕傲地說道，“我太太就是梅洛娜啦……怎麼樣，大美女吧？而且還是國家二級舞蹈演員呢，跳舞的時候更是美！”

“哦……”

“不過兄弟你也別妒忌我啊！”小阿又擺出一副熟絡的姿態，“你女朋友長得也很漂亮呀。而且……嗯……我怎麼覺得，我好像在梅梅收藏的唱片封面上她的照片？”

“女……朋友……？”影梟狐疑地看著阿爾弗雷德，“什麼女朋友？”

“就是被我太太拉進去試衣服的小美女啦……難道不是你的女朋友？”小阿也很困惑地看著影梟，“以我的經驗，肯耐著性子陪女人挑衣服的男人，一般都是男朋友吧？而且看你們倆這年紀，也不像已婚人士啊……”

“不，你誤會了。”影梟一本正經地說道，“她是我的主人。”

“呃……”阿爾弗雷德一副被噎住了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忽然爆笑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一邊笑，一邊用力拍著影梟的後背說道，“主、主人……啊哈哈哈……瞧你這副撲克臉，玩兒得倒是很開嘛！”

影梟被拍得煩躁，不著痕跡地擺脫小阿的魔掌，努力澄清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是青雲帝國人。在我們的國家，像我這種沒有身份的人類叫做原人，滿20歲以前都是源生翼人的所屬物品。你可以理解成是你的車、電腦一類的東西。伊莉莎是我的主人，而我是他的僕役。”

阿爾弗雷德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所以不管她去什麼地方，我都必須跟著她，保護她。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使命。”

“……抱歉。”阿爾弗雷德垂下頭，愧疚地說道，“請忘了我之前說的那些無聊的話……”

“沒關係。”影梟的語氣倒是十分平淡，“也怪我自己沒說。”

說完這些，他就轉回頭去，不再理會對方。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影梟之所以沒再理會阿爾弗雷德，倒真不是因為生氣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只是他確實不擅長跟別人打交道，也一直覺得自己沒有交朋友的必要。在這種異國他鄉的地方，和一個佈雷茲王國的翼人聊得火熱，不是他的風格。

但是反觀阿爾弗雷德，他的表情就變得很尷尬。

他之前一直以為，太太是從外面帶了一對小情侶回來，忙得差不多下午就可以開茶會了。

與影梟正好相反，阿爾弗雷德是個人來瘋。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約一群朋友來家裡高談闊論、圍著茶桌討論那些根本輪不到自己做主的國家大事。他喜歡認識各種不同的人——覺得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世界之寬廣、生命之豐富。如果不是因為工作關係必須呆在佈雷茲王國，阿爾弗雷德是真的想和梅洛娜一起去雲遊四海、當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情侶。

見影梟不再理他，小阿又訕訕地去邀請他到客廳的沙發上坐坐，一邊閒聊一邊等兩位女士挑選衣服。然而卻再次被影梟禮貌地拒絕……

這次也不是因為他故意要駁對方的面子，而是大神官府對僕役有著嚴格的要求——在等待主人的過程中絕不可以翫忽職守。除非特殊情況，不然僕役必須站在主人視線可及的地方，以便隨時接受傳喚。

當然，像他這麼老老實實執行著神官府所有規範條例的僕役，的確是少數……

在影梟面前不遠處，被梅洛娜推進更衣室的伊莉莎也在進行著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

“這件呢？”

“顏色太豔了吧……”

“這件呢？這個藍色很重的，燈光打上去有水紋質感。”

“可是整個後背都露出來了，感覺好羞恥……”

“伊莉莎，”在看到自己的偶像否決了好幾件衣服之後，梅洛娜忽然收起了之前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變得語重心長起來，“我跟你說哦……我之前也和你一樣，經常說——這件不是我的風格。”

只是一句很簡單的話，梅洛娜卻能夠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就從興致勃勃的態度切換為如同身經百戰的老者一般的沉穩。

這讓伊莉莎忽然想到自己的母親——沃剋夫人也常常是和顏悅色、柔風細雨，讓人覺得她完全沒有自己的主張。但是當她向母親請教歌手職業方面的問題時，沃剋夫人的態度往往就會變得很堅定，指出的問題、提出的意見都是一針見血。是的，就和梅洛娜現在的樣子一樣，老練、沉著、堅持……

伊莉莎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下手裡的動作，像剛剛才認識對方一樣，困惑地看向梅洛娜。

只聽舞娘繼續說道：“但是啊，你其實根本沒必要故步自封，堅守所謂‘你自己的風格’。”

“衣服這種東西呢，只有被人穿上的時候，才會擁有‘這件衣服的風格’。”梅洛娜拿起一件大紅色的禮服短裙，在伊莉莎身上比劃了一下，“你要去駕馭衣服，而不是讓衣服來駕馭你。”

說完這番話，她忽然轉過身，從掛在一旁的手提袋裡拿出了之前在奢侈品店買到的那件白色短裙。梅洛娜拆開短裙的外包裝，然後對伊莉莎說道：“你看——像我這種過於豐滿的身材，穿這種綴滿流蘇、鑲著水晶珠串的洋裝裙子，一定會顯得很奇怪的對吧？”

伊莉莎心中雖然認同，但礙於禮貌，並沒說話。

梅洛娜飛快地把裙子穿在身上，甩掉高跟鞋，光著腳，然後把齊腰的長髮在身後綁成一根粗粗的馬尾。

她雙手交握放在身前，躬身行禮。一個單純可愛、不諳世事的鄰家女孩形象就像是從電影海報裡躍然而出一樣，展現在伊莉莎的面前。

“怎麼樣？”梅洛娜微微一笑。

伊莉莎簡直驚呆了。愣了一會才說道：“太厲害了……簡直像電影演員一樣！”

“沒錯喲！”梅洛娜解開白裙子的繫帶，“不管是歌曲還是舞蹈，說到底都是表演的一種。如果從這種角度去看的話，風格什麼的也就沒必要糾結了吧？”

聽完這番話，伊莉莎陷入了短暫的思考：“表演……嗎……？”

就在試衣間裡兩個人忙碌異常的時候，門鈴聲忽然響起。

伊莉莎連忙放下手裡的衣服，詢問地看向梅洛娜。後者倒是沒有任何要停手的意思，一邊拿衣服一邊說道：“我家先生會開門，咱們不用管。”

“先生？”伊莉莎驚訝道，“你已經結婚了？”

“對呀……”

與此同時，門鈴聲也打破了客廳裡尷尬的氣氛。

阿爾弗雷德朝影梟點頭示意，自己起身去開門。

在房間的格局設計上，衣帽間距離玄關本來就不遠，而影梟的聽力又不錯，所以在他那個位置就可以清晰聽到門口對講機裡傳來大大咧咧的女聲：“梅爺？開個門唄！”

阿爾弗雷德剛打開門，就聽那聲音急吼吼地叫道：“哎呀？居然是阿總開門……拿著，給你們小兩口帶的點心。”一邊蹬蹬蹬地往客廳方向走，“梅爺呢？”

“這聲音是……？”影梟臉上難得露出驚訝的神色。

就見一個穿著圓領T恤、軍綠色休閒褲、頂著一頭蓬鬆的短髮，打扮的像個小男孩一樣的菲比，蹦蹦跳跳衝進客廳來。

她原本是一臉得意，然而在看到影梟的那一瞬間，整個表情都凍結了。

“影、影……影梟！？”她像看見了什麼靈異物體似的，以一種誇張的姿態指著影梟，臉紅到脖子根。

影梟也挺驚訝的說道：“菲比？”

阿爾弗雷德在後面關了門走進來，笑呵呵地走進來：“唷，你們認識？”

“阿、阿總……”菲比緊張得幾乎口吃，扭著已經不太靈活的脖子朝阿爾弗雷德叫道，“這……這是怎、怎麼一回事！？”

縱然影梟是那種即冷淡又遲鈍的傢伙，阿爾弗雷德可不是。他和影梟正相反，有著高超的社交能力和廣泛的交友圈，為人也十分精明。看到菲比滿臉通紅的樣子，馬上就心下了然。

只見他一面按下管家鈴，叫下人取走菲比送來的點心並備茶，一面朝影梟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說道：“你自己問他唄？”

“哎——！？”菲比哀嚎著擦了擦臉上的汗，努力作了好幾次深呼吸，才開口朝影梟問道，“你怎麼……怎麼來佈雷茲王國了？”

影梟想了想，解釋起來可能很麻煩，於是回道：“你先說。”

“我出差啊……”一想到這事兒，菲比就恨得抓頭髮，“你拿了翼人化指標就顛兒了，我可是個沒主子的人，還不得老老實實給那個黃毛富二代打工！？這次就是他派我出差來的……好我說完了，你呢？”

“我也是出差。”影梟簡明扼要地回道。

“……”

“……”

“蒼天啊……”菲比像狼崽一樣仰著脖子哀嚎道，“你自己編個理由會怎樣啊！？”

在她正嚎叫的時候，更衣室的門從裡側被推開了。

先出來的是伊莉莎。她已經換回到之前穿的便裝，手裡拎著挑選好的衣服。

梅洛娜跟在她身後，手裡拿著那套衣服的配飾和鞋子。

見到伊莉莎，菲比的表情又是一愣，茫然地看了一眼影梟，又轉頭看向他的主人。

伊莉莎和菲比曾在卡爾的辦公室有過一面之緣，彼此都給對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接受了眼前的情景之後，菲比一改之前隨隨便便的樣子，飛快地站直身子，朝伊莉莎敬了一個青雲帝國的軍禮，正色道：“伊莉莎小姐。”

“別別，不用敬禮的。這裡又不是軍情處。”歌姬小姐趕緊說道，“我記得你是叫菲比……對嗎？”

“是。”

伊莉莎此時正站在梅洛娜前面，就聽身後“啪嗒——”一聲。她嚇了一跳趕緊回頭，就見梅洛娜正彎著腰撿掉在地上的鞋子。

阿爾弗雷德的表情也是有點扭曲。菲比於是趁著伊莉莎回頭的功夫，玩命朝他使眼色。

梅洛娜撿起地上的鞋，遞給過來送茶水的女僕說道：“幫我把這雙鞋，還有那邊的衣服、配飾都包起來。”

“是。”女僕答應著照辦。

然後舞娘抬起頭，想也沒想地朝菲比伸手說道：“你不是說帶了點心給我嘛？點心呢？”

“給你老公了。”菲比一本正經。

這下輪到伊莉莎驚訝了：“……你們認識？”

“對啊，我們之前可是……嗚——”梅洛娜話沒說完，就被衝過來的菲比捂住了嘴巴。

“對對，我們是在逛街的時候認識的，正好在同一家店挑衣服……啊哈哈……”菲比打著哈哈，“看中了同一件衣服，不打不相識……”

她本來是胡編亂造的，不想卻和伊莉莎的經歷完全吻合。就聽歌姬小姐驚訝地嘆道：“真巧啊，我也是！看來小梅真的很喜歡買衣服啊……”

“可、可不是麼！”菲比心虛地放下捂著梅洛娜的手，舞娘才喘上一口氣來，“要說梅爺的衣櫃之大，衣服種類之全，全天下也是無人能出其右了！”

“梅……爺……？”伊莉莎疑惑地看著梅洛娜。

“是啊！我們都管她叫梅爺，因為她可是……嗚——”這一次輪到菲比反被梅洛娜捂住了嘴巴。

“對，他們就是喜歡開我的玩笑！”梅洛娜努著一股子復仇的心態，用幾乎要把菲比掐死的力氣捂著她的嘴說道，“因為我這個人性格開朗，語速又快，他們就都說我很爺們……”

在一旁看著這場鬧劇的阿爾弗雷德，頭痛地撫額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