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傑老師的辦公室位於生命科學系教師辦公樓的六層——也就是頂層。雖然位置不起眼,但是辦公室空間卻很大,而且不與同事共用辦公室。這是翼人教師在原人學生佔大多數的學校裡就職時的普遍情況。
一方面,學校希望這些翼人教師可以成為校園師資力量裡、精英身份的象徵,不管是在宣傳、招生、還是向政府申請資源支持方面都為學校帶來助力。另一方面,面對青雲帝國內部日益加劇的種族仇恨——翼人看不起原人,原人仇視翼人——校園中翼人教師與原人學生產生衝突的事件不絕於耳。為了儘可能避免兩方接觸,同時又表現出對翼人教師足夠的重視,孟德爾大學採用了和其他原人主導的大學類似的處理方式——為翼人教師傾斜資源,但是儘可能讓減少他們與學生的接觸,包括但不限於分配較為偏僻的辦公室、用課題研究工作取代授課工作、儘量減少授課規模、降低授課頻率等。何英傑老師就這樣理所當然地成了一位偏向科研方面的代課教師。
5月3日晚9點,在安保小隊逐一排查了每一層逗留的人員後,他們從生命科學系教師辦公樓的六層轟出了最後三位學生。目送那兩男一女穿過一層大門口遠去後,安保小隊的隊長從外側鎖上了大門。
一行穿著安保服裝的工作人員們消失在辦公樓的左側,原本應該遠去的三位學生忽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輕車熟路繞道辦公樓右側,找到了通往樓頂的安全梯。
亞倫帶著影梟和菲比站到安全梯的正下方。梯子是從樓頂順下來的,在離地兩米多高的位置向上翻折。
“可惡……這時候真恨自己不是個翼人。”亞倫恨恨地仰頭嘆道,“撲騰兩下翅膀就能夠到的地方,咱們可怎麼上去?”
菲比環視四周,指了指一旁排排站的垃圾箱:“那東西能用嗎?”
亞倫馬上跑過去,影梟也跟上,兩個人一起把垃圾箱推了過來墊好。
墊腳的東西剛推倒位置,影梟已經躍躍欲試。垃圾箱是收集全樓垃圾用的那種大型號的,立起來到人胸口。影梟單手撐在箱頂,屈膝稍一用力,整個人就翻了上去,穩穩站在上面。底下明明帶著輪子的箱子在他這番動作下楞是連動都沒動。
“喔——”亞倫和菲比像看雜技一般爆出驚歎聲。
影梟視他們如無物,抬頭看到安全梯的下沿,起跳的同時給了腳下垃圾箱一個後的推力。帶軲轆的垃圾箱向牆的反方向劃了半米後停住,影梟雙手抓在翻折上去的安全梯的下沿上,整個人吊在那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解開了翻折鐵梯時固定用的安全卡扣。只見他像吊掛的猿猴一樣,用左手扣住作為合頁的那一級鐵梯穩定身形,右手伸出去抓住梯子向上翻折的部分往下掰,左手順勢鬆開。隨著安全梯翻折部位重新打開時“咔噠”一聲清響,影梟整個人呈自由落體狀無聲落地,梯子在他身後完全展開,最下面一級已經垂到距地面只有一米左右的地方。
“哇——神操作!”要不是潛入行動不能大肆聲張,菲比真想把影梟的這一段動作錄下來給戰友們發過去。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完美達成目的的攀巖及落地動作,就算放在軍隊裡也是標杆示範。……所以給源生翼人當僕役的原人都是些什麼怪物啊!?
而對於剛剛的稱讚,影梟自己跟沒聽見似的,輕描淡寫地朝兩位同伴作了個“請”的手勢說道:“你們先上吧,我殿後。”
亞倫推了推眼鏡,毅然決然地看了一眼頭頂上的安全梯,從兜裡掏出一副看起來就極為專業且高級的安全手套。
“很貴吧?”菲比看了一眼那雙造型精緻的銀白色手套問道。
“沒辦法。”亞倫使勁把手塞進手套裡,再把固定用的綁帶綁緊,一本正經地說道:“萬一摔下來,那損失可不是一雙手套的錢了。”
菲比見亞倫纏綁帶的樣子咬牙切齒,連忙過來抓過他的手看了一眼:“太緊了。”說完就飛快地把綁帶鬆開,把手套揪了下來,“你看你的手都變白了,這樣不行。要是爬到一半你的手就沒知覺了,更容易摔下來……”然後她就邊說邊重新把手套給亞倫帶回去,熟練而標準地重新系好了綁帶。
重新系好的攀巖手套貼合舒適。有那麼一瞬間亞倫覺得自己臉頰發燙。不過他很快就以攀巖之前的準備活動帶過了尷尬,以笨鳥先飛的覺悟迅速爬上了安全梯。
菲比朝著亞倫遠去的人影笑了笑,從兜裡掏出軍隊裡用的那種制式皮手套——為了方便握槍設計成半截手指的,開始往手上戴。戴好左手,見影梟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好奇地問道:“你不戴手套嗎?”
“不用。”
“就算爬六層安全梯沒什麼難度,之後要沿著水管降到露臺上,不戴手套有點勉強吧?”兩隻手套都戴好了。
“不用。”影梟重複著搖了搖頭。
菲比也就不在多說,轉身抓住安全梯的下沿,快速地上爬去。
大概爬了沒多久,就聽身後“咔噠”一聲。菲比努力朝下望了一眼,看見影梟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辦法,居然把安全梯下襬翻折的部分又扣回到原位了,連垃圾箱都推了回去。
替這種人擔心真的是多餘。她在心裡默默地想,然後朝著亞倫的身影追了過去。
亞倫爬到6層的時候,腿已經有些發軟了。
5月是百花齊放的春季,拂過臉頰的風已經不似2月時剮得人臉生疼,但是離地太遠,大風仍能吹得人打飄。亞倫心中清楚安全梯是焊在外牆上的,不可能有絲毫晃動,但他仍覺得整條梯子都好像在隨風向顫抖著。
看著眼前通往六層露臺的水管,目測可能非常細,和安全梯的攀爬難度絕不在同一檔位上。
從這裡摔下去——一定會死的吧?亞倫往下看了一眼,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不行,計劃是我定的,就算是打腫臉充胖子也得完成!
他幾乎是以撐爆肺的方式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壯起膽子一隻手攀住安全梯左側,另一隻手顫巍巍地伸出去,抓住了露天水管。然後就保持了這個姿勢僵了大概半分鐘……
菲比和影梟在後面一臉懵逼地看著這個滿臉虛汗的高材生,像個壁虎一樣一手梯子一手管道地橫貼在教學樓的外牆上,頗有幾分騎虎難下的意思。但他們既不敢出聲也不敢催促,只能乾等在後面。
忽然,也不知亞倫是哪裡來的勇氣,只見他緊咬住嘴唇,抓著安全梯的手忽然一鬆,以拼了命的艱難姿勢在脫力之前抓住了下水管道。看到這裡,連菲比和影梟都和他一起鬆了口氣。隨後,亞倫雙腳往上一翹,像只樹懶那樣用四肢勾住了小臂粗的下水管,開始一點一點、毫無形象地往露臺的方向蹭過去。
“那麼接下來就是我……”繼亞倫之後,菲比也爬到了安全梯的頂端,準備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然而影梟卻拍了拍她的小腿:“別……你先等他到了的。”
菲比這才反應過來,亞倫不是專業的。她攀上水管的動作固然可以儘量放輕,但是看前面那人小心翼翼、挪挪蹭蹭的樣子,怕是有一點細小的顫動都可能嚇得他失魂落魄。且不說萬一掉下去後果如何,要是亞倫一個沒忍住驚叫出來,那今晚的行動很可能就前功盡棄了。
行動時間正在一分一秒流逝著——就算心裡知道這個事實,菲比還是決定等亞倫落地了自己再上。
就這樣大約等了10分鐘,樹懶同學挪挪停停地,才蹭到了露臺上空。
眼見著目的地就在自己下方,亞倫長舒一口氣,放開手腳落到地上。
這個露臺是六層某間教師辦公室的陽臺。十平米左右、十分寬敞,露臺邊緣一圈還放著一些需要光照的實驗植物。從露臺到辦公室之間有一扇左右雙開的陽臺門,一般情況下會從內測鎖住,以防萬一。
幾乎是在亞倫落地的同時,陽臺門內測發出解鎖的聲音,然後有人從裡面推開了其中一扇門。
雷猙那個人特徵鮮明的刺蝟頭出現在亞倫的視野,臉上不乏嘲弄的笑意:“原來你這麼不擅長運動啊?”
看來剛剛四肢抱水管、實在沒什麼觀賞性的攀爬姿勢,不只是被安全梯那一側的影梟和菲比看到了,連從辦公室這邊潛入的雷猙都看見了。亞倫臉上一紅:“是啊……比起你們這些運動狂人肯定是差多了。”
“那你是怎麼通過翼人化初試和複試的?”雷猙馬上從心裡把眼前這傢伙定義成了細皮嫩肉的書生類型。
亞倫開始摘攀巖手套:“不是關係戶的話,也可以參加以智能測試為主的考核。體能上只要不太差就行了。”
“噢……”雷猙托腮想了想,換成自己常用的話問道,“就是說你很聰明?”
“至少過了那條基準線吧。”
“這樣的話,為什麼不派我去爬安全梯和水管,你負責潛入開門?”
“因為有未知風險。”亞倫推了推眼鏡,“如果六層有熬夜做實驗的研究生、返場的保安、或是其他什麼人的話,以我的行動力,沒有把握完全避開所有人。而且——我還不會撬鎖。”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會撬鎖的?”
“不會也沒關係啊。”亞倫攤了攤手,“暴力開門就好了!拳王先生。”
就在兩人一來一去對話的功夫,菲比和影梟也已經順著水管爬過來、一前一後落在露臺上。
亞倫看了看影像耳機上的顯示——晚上9點20分。到目前為止的時間消耗完全在計劃之內。
於是他朝同伴們招呼道:“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