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人战争》 司马浣熊

“不管敵人是誰,我都會保護你的。”當影梟對伊莉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與疾風酒店相對浮空步道上,有人正透過強化玻璃往這邊看。

“軍用43式噴氣揹包……”滿星收起眼前影像耳機的屏幕,靠在浮空步道一側的欄杆上自言自語道,“正常人類要花兩個月時間才能拿到使用許可,那傢伙只用了一天就完全熟練了嗎?”

她從兜裡掏出一塊口香糖,剝掉糖紙丟進嘴裡:“再怎麼說是天賦異凜,到這個程度已經完全犯規了吧?以正常人類的身體素質,第一次使用‘噴氣揹包’能在空中站穩就很不錯了。人類可不是像翼人一樣天生就會飛啊……”

她有滋有味地嚼著口香糖,吹了個泡泡:“況且不止是要飛,還要在飛行中進行射擊,目標還是碟狀拋靶而非固定靶。就算是我也做不到百發百中……可惡……姐姐我還是個翼人呢!”

泡泡‘啪’地一聲破掉,滿星低下頭,語氣裡滿是不甘:“影梟……真是個怪物!”

與浮空步道相對的另一側,清早去辦公樓幫古陽拿煙的凱文路過落地窗的時候,也正好看到剛剛那一幕。從影梟落下觀景臺後開啟噴氣揹包,他發現自己的目光就已經完全無法從那個原人身上移開。

軍用噴氣揹包是前一天晚上紫因拿給影梟的。為的是在空戰的時候,身為原人的他也可以稍作自保,如果能在戰鬥中幫到別人那就更好。

從揹包到影梟手上算起,到現在,一共才過去了不到12個小時。12個小時就能把那個軍用的複雜裝置熟悉到那個程度……有沒有可能啊?

凱文震驚地看著觀景臺外側,影梟那堪比表演一般的射擊動作——六個碟狀拋靶,百分之百命中。

據他所知,拋開偏實用的正規軍訓練不談,就算是在翼人特種兵訓練裡,這種炫技式的表演也是不太常見。但是就算不常見,完成難度也是擺在那裡——能做到這種程度的翼人,至少槍術一項肯定優秀了。問題是,影梟只是個原人啊……他這套技巧到底是在哪兒學的?不……技巧這種東西根本是學不來的,就槍術一項他到底訓練了多少個小時?

凱文猛然想起墜機那天,影梟扛著一樣的鐳-20狙擊步槍,打掉了自己無論如何也打不中的戰鬥機引擎。當時還以為是巧合,現在看來……真是不好說呢。

然而在飛行觀景臺上的伊莉莎和影梟兩人卻對他人的關注毫不知情。

炫技也炫了,表態也表了,影梟飛回觀景臺上落下問道:“二小姐,接下來要去哪兒?”

伊莉莎眨動著漂亮的大眼睛:“聽說這酒店裡有幾間琴房。隔音效果做得不錯,可以當排練室用。要不要陪我去看看?”

“嗯。”

兩人於是從電梯間原路折返,去了琴房所在的地下室。

與地上層使用水晶材質的牆壁和地面不同,地下空間顯然是為偏文藝向的客人們提供的。

地面鋪的是古樸的硬木地板,牆壁是多孔吸音材料砌成,天花板上吊著工業風的漆黑管道、中央空調巨大的排風口穿插在其中,透著一股特別又厚重的氣息。

並列的三間琴房,門上分別寫著:鋼琴、小提琴、無主題。

伊莉莎推開寫著“鋼琴”的那扇門走進去:“如果是鋼琴的話,我也多少能彈……”

影梟自然是守在門口,沒往裡走。

然而已經有人比伊莉莎先到了。

穿著白色西裝的人坐在琴凳上,背對門口。他有一頭漆黑的長髮,銀白如雪的翅膀光亮舒展、翼骨上打著一對骷髏翼環。從背後看不到他彈琴的雙手,只聽得高山溪水般柔美的旋律在他的指尖流淌。

那旋律伊莉莎並不陌生——是新翼樂隊在恆音公司面試時錄製的4首曲目之一。

所以彈琴的人必然是古陽。

新翼是個搖滾樂隊,成員四人分別是主唱、吉他手、貝斯手和鼓手;但是在學校裡,古陽就讀的卻是古典樂專業。然而不管是編曲、作曲還是鋼琴,他都是學生中的翹楚,在校內也是被譽為大神的存在,有不少粉絲。

“鋼琴是用來調律的。我個人還是更喜歡樂隊這種演出形式。”在校刊採訪的時候,古陽曾這樣說過,“我知道,如今已經不是樂隊走紅的時代,但是對於我們四個人來說,能聚在一起創作歌曲就是值得高興的事情。這和戰爭有點類似,得到了可以把後背交託給對方的同伴,就比勝利本身更令人高興。更何況我們有一個永遠不會隨波逐流的主唱,只要是聽過她歌唱的人都會有同感。”

古陽彈奏完一段曲子,背翼舒展了一下,沉聲問道:“有人進來了嗎?”

“是我,學長。”伊莉莎走到鋼琴旁邊站定。

“時間很早啊。”隊長起身,示意歌姬小姐可以坐在琴凳上,“怎麼想到來琴房了?”

“咱們馬上就要去恆音唱片試音了嘛……我有點緊張。所以想過來看看是不是有機會提前練習……”伊莉莎說道,“學長和那邊聯繫過嗎?試音方面有沒有提出具體要求?”

“具體要求……”古陽從鋼琴後面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琴凳對面說道,“說這個之前好像應該先講講這家公司的特別之處。你知道恆音唱片的試音傳統麼?”

伊莉莎搖了搖頭。

“恆音唱片每年只籤一名歌手——當然了,這裡所說的歌手包括單獨的一名歌手,也包括樂隊、組合之類的團體歌手。不管一年之中都多少人有簽約意向,他們都只推一個。”古陽從兜裡掏出煙盒,抖出一支菸叼在嘴上,“為了挑選出值得推薦給觀眾的歌手,新人選拔活動會持續整整三個月,從每年的7月初持續到9月底。而之後的10月到第二年的6月,恆音唱片就會傾斜大量資源打造和宣傳這隻新出道的歌手或樂隊,這就是被稱作‘恆音新人賞’的年度選拔傳統。”

“原來是競賽式的……”伊莉莎臉上露出戒備的神色,“今年的選拔激烈嗎?”

“當然。不激烈的話怎麼能叫‘恆音新人賞’?”古陽把椅子往遠離主唱的位置挪了挪,點燃了手裡的香菸,“你不覺得咱們之前幾個月,都好像活在地獄裡一樣麼?先是連續三週的巡迴演唱,然後是連軸轉地創作新歌、錄製唱片、拍攝視頻……”

想起與考試一起呼嘯而來的艱苦備戰,伊莉莎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是呢……”

“考核其實從上個月就開始了,第一關是從送到‘恆音唱片公司’的幾十張新專輯裡脫穎而出。”古陽小心地把煙霧吐向伊莉莎接觸不到的一側,繼續說道,“咱們的老師裡也有幾個和恆音唱片關係密切的大人物,託他們的福總算拿到了比較有說服力的推薦信,再加上大人物們從旁指點,咱們在第一關才算是有驚無險的通過了。再怎麼說,其他幾個參選的歌手都是專業人士,像咱們這種還是學生樂隊就硬著頭皮上的,恐怕是隻此一家。”

“這些話,學長之前都沒跟我們說過……”伊莉莎低頭說道。

“說出來你們會分心吧?”古陽輕描淡寫地回應著,“有些壓力,我一個人抗就夠了,用不著大家都跟著一起提心吊膽。”

這話說出來是輕描淡寫,隊長在背後承擔的巨大工作量和壓力卻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樂隊四人都是學生,面臨期末的時候,誰也不會比誰少考幾門試。

古陽能在過去的一個月裡扛起如此大的工作壓力,投入到一個對手都是專業人士的選拔比賽中,還能讓自己所在的學生樂隊拿到‘恆音新人賞’的入場門票。除非是擁有驚人的能力、毅力以及執行力,否則不可能完成這種任務。

“另外,今年的恆音新人賞,幾個對手的情報已經都打聽到了。伊琳娜女士在商務方面的談判實力真是可怕……只是和對方的人開了個電話會議,他們就把什麼都說了。”

伊琳娜女士指的就是紫因的媽媽,疾風社的社長。她原本應該只是想借著兒子所在樂隊參加新人賞的油頭和對方談點生意,沒想到卻意外地幫助樂隊獲得了與對手相關的重要情報。想來疾風社與恆音唱片之間的合作應該是談得相當順利。兩邊都是業界標杆,如果能以‘新翼樂隊’的出道為契機相互借力,今年業績上說不好會有意外收穫。

對於這一點古陽自然是心照不宣,對伊琳娜女士的從旁協助也是銘感五內。

伊莉莎對於商業談判也是略知一二。畢竟她的母親——大神官夫人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在帝國境內人盡皆知的明星歌手。子承母業的過程中,對樂隊出道的方方面面自然都是多有了解。不過新翼樂隊的商談部分從一開始就是古陽在負責,所以伊莉莎本人還是更關心對手的狀況,於是問道:“那……其他的參選者都是些什麼人?”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沒想到一問還未答,古陽自己先樂起來。

“哈哈……”不知是想起什麼,一向在舞臺上走冷酷路線的隊長居然笑了一會才說道,“琴房裡好像有投影設備,不如我放錄像出來給你看看吧。”

言罷,他從耳機上抽出一根細如髮絲的傳輸線,走到牆邊,插進埋在牆面裡的播放器上。

數據傳過去,傳輸線拔下來。他們面前的牆壁忽然像屏幕一樣亮起,兩米見方的空間裡顯示出疾風社的蒼鷹標識。

隨著古陽在遙控面板上操作,屏幕顯示出幾張照片。

翻過為首的第一張——新翼樂隊的寫真照,後面四張就是競爭對手了。

第一位競爭對手是個人類男青年組合。衣服穿得花花綠綠,妝化得油頭粉面,一身行頭像是剛從漫畫書上扒拉下來的劣質仿造服,但是每個人都好像中了彩票一樣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

打開他們的寫真照,圖片變成了一段演唱視頻。組合四人站在遊樂園的摩天輪前跳舞,唱著編曲作曲都毫無技巧可言、音域跨度統共不超過兩個八度的流行歌曲。歌詞大致就是類似“想你想到天昏地暗、愛你愛到世界毀滅、反正就是想跟你一起周遊世界……”之類,會被維吉爾同學直接丟進垃圾桶的白爛歌詞……

只看了一分鐘,平日裡優雅端莊的伊莉莎臉上也露出“你是在逗我嗎?”的神情,狐疑地看向古陽:“學長,你是不是打開了錯誤的文件……?”

“啊哈哈……哈哈哈……”古陽笑得連煙都掉在地上,哆哆嗦嗦彎下腰撿了按滅在菸灰缸裡,“沒、沒錯。哈哈……這種組合大概就是純炮灰吧。”

第二位競爭對手就比前面的組合像樣多了,是由兩個翼人女孩子組成的姊妹花歌手。音樂舒緩、和聲優美,雖然沒什麼硬傷但也沒什麼特點。兩個姑娘穿的都是中規中矩的長裙,一臉天真單純、涉世未深的樣子。歌詞也是充滿無憂無慮的暢想,完全就是新人歌手本應有的那種狀態。

“怎麼樣?”古陽問道。

“音準還可以。但是視覺形象和歌都太普通了。”伊莉莎回道。

“嗯……那我們來看下一組。”

第三位出場的是個相貌甜美的人類女孩子。穿著一身白色蕾絲短裙裝。笑起來的時候,上揚的嘴角旁掛著一對淺淺的酒窩。

女孩子站在堆滿玩偶、糕點和各式各樣的禮物盒的房間裡,像個會唱會跳的洋娃娃,非常惹眼而且可愛。歌曲的旋律和歌詞雖然也是和之前的組合類似,以天真單純為主,但是很討巧地又在其中穿插了一些類似“成長固然帶來傷痛,但是要勇敢面對”之類小堅強的橋段,對於男性荷爾蒙儲量充足、保護欲旺盛的男歌迷來說,的確能直擊要害。

“這個呢?”古陽適時地問道。

“嗯……”伊莉莎想了想,“雖然表面看沒什麼內涵,曲風和包裝卻都做得很高明。作曲和編曲都是為歌手量身定製,完全可以掩蓋其自身唱功的不足……”

“……結論?”

“是個像模像樣的競爭對手。”

古陽認同地點了點頭,說道:“分析得沒錯,她的背後是佈雷茲王國小有名氣的偶像培養機構——‘緞帶教室’,前前後後培養出的偶像藝人少說有十幾位了。姑且記一下名字也好——這歌手的名字叫做‘觀月凌’。”

說完這些,古陽切換到最後一張圖片,錄像隨之展開。

屏幕忽然變得漆黑,隱隱有舒緩的旋律從音箱裡傳來。

奏響這支曲子所使用的樂器並不複雜,以木吉他為主的演奏輔以點綴性的效果音,再往後有鋼琴伴奏的襯托。就像一張乾淨整潔的風景畫在眼前展開,單是從前奏就能聽出,作曲和演奏的人均有著深厚的音樂功力。

伊莉莎的臉上不由得露出肅然認真的神色,隨著前奏結束,主旋律響起,她的表情變得更加凝重起來。

歌手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雖然是通過音響傳出來,但是他那充滿張力、穿透力和滲透力的男中音,帶著略有一點點滄桑的沙啞,完全能與伴奏使用的幾種樂器音完美調和、而又不會失去主音的地位。

屏幕到此時才漸漸亮起,一個眉目清秀的人類男青年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像個敘事詩人、逃課的學生、或是嚮往遠方的浪子,他語聲溫和地緩緩唱道:

用聲音傾訴悲歡感動,就算有苦衷。

人生太匆匆,望你我各自珍重。

來日再相逢,點滴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