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們都是我父親親信的子嗣。
——其中有個叫何英傑的傢伙身手矯健、沉穩持重、思維敏捷、尤其出色。
——我一直以為他會成為我的直屬侍從,與我一起投身軍隊、成就一番事業。
——可是當我找到他的時候……曾經那麼前途無量的傢伙,已經被人割掉翅膀,變成一具屍體。
——這就是那些黑翼人的所作所為!我當然知道我所掌握的證據有限,情報也嚴重不足。
——這種事情要是換做其他同僚來查,恐怕早就坐視不理了。
卡爾坦蕩蕩地繼續說道:“但是我不能因為這案件只涉及到原人群體、不涉及當權者的利益、不干擾執政者的權柄,就放著不管。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與您相比,我就是個芝麻大小的中尉軍官。但是啊……這帝國裡總要有人去做些費力不討好、但是值得去做的事情不是麼?高中的時候,您也是這樣教導我們的不是麼?空有正義和氣節,成不了大事,所以要先學習知識。但是當我們離開校園,參加工作之後,就把正義和氣節拋在腦後,只關心能給自己帶來利益的事情,這樣對麼?”
拉塞爾所長看著卡爾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邃。她淡淡地說道:“正義和氣節固然重要,但是像你的朋友那樣,為了這些東西丟了性命。就值得麼?”
“老師!!”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卡爾。你一直是個非常自信的孩子……非常自信。”所長重新拿起菸斗,放在嘴上吸了一口,“而且你也很重情義,有正義感。這些別人看不出來,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歡把自己偽裝成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因為這樣比較輕鬆。可你要是真的牽涉到某些重大的事件之中去的話,那種輕鬆的生活就再也回不來了。聰明如你,不該想不到這點。”
“我當然不想放棄輕鬆的生活。”卡爾笑了笑,“但是要我為了追求安逸的生活,而放棄追查摯友的死因,我做不到。更何況……”他指了指肩上的一槓兩星,“軍情處的軍人麼,隨時都該有為國捐軀的思想準備。連點輕鬆安逸的生活都不肯為任務犧牲,怎麼對得起帽子上的軍徽?”
所長看著卡爾,像是重新認識了他似的說道:“你長大了……”
卡爾又笑:“您是說——沒小的時候可愛了。”
“能說會道這點倒是沒變化。”這下輪到所長笑出來,“你當我真相信軍徽那套鬼話?”
卡爾登時被噎住。
“雖然不知道你那小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這決心我是聽得出來的。”所長對他瞠目結舌的表情視若無睹,彈了彈菸灰繼續說道,“那就告訴你一點點吧,僅限於我能說的部分。”
卡爾瞬間恢復了一貫神清氣爽的樣子,眼中閃爍著渴求的光:“洗耳恭聽!”
所長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拿起菸斗,淡淡地說道:“我剛剛說過,你們高中所學的教科書裡,有這樣一段話——人類接受了天神梅塔特隆的旨意,按照神的藍圖創造了翼人。翼人99%的基因源於人類,卻比人類更高貴,因為翼人是更接近天神的存在。然而在真正的歷史中,藍圖其實不止有一份——”
“除了天神梅塔特隆的藍圖,還有另外一份藍圖也曾經被投入到創造翼人的實驗中——那就是魔神撒旦的藍圖。”
“同樣有99%的基因源於人類,卻比人類更堅韌——這是另一份藍圖所貫徹的旨意。”
“創造翼人的實驗非常殘酷。無數的實驗體死在手術檯上。經歷了無數的挫敗和調整,第一批翼人的成活率最終達到了30%,這個數據已經足夠同盟拿去進行量產。第一批誕生的翼人,翅膀全部都是白色的,因為他們全部都是按照天神的藍圖所創造出的生物;而按照魔神的藍圖製造的翼人,全都死了。”
“不管同盟的科學家們做了多少努力,按照那份魔神藍圖的內容,都無法造出活的翼人來。當天神梅塔特隆的子嗣成活率超過80%的時候,魔神撒旦的計劃宣告失敗。所以在今天的帝國,大家都只知道祭拜天神梅塔特隆,卻不知魔神為何物。”
“這件事情之所以能說,因為它就像神話一樣,沒有任何真憑實據。破曉戰爭之前,翼人被人類當成工具;之後,翼人被人類當成對手。於情於理,人類都不可能讓翼人得到這兩份藍圖的實際內容。好在翼人本身的存在就是天神藍圖存在的證據,所以後來才有了帝國的神官體系。至於魔神的藍圖……那就真的和神話沒區別了。”
卡爾認真聽完拉塞爾所長說的話,忐忑地問道:“那您覺得,黑翼人有沒有可能是按照魔神藍圖製造出來的呢?畢竟距離破曉戰爭結束,已經過去了近70年,同盟國在這方面的研究能力也增強了吧?”
“卡爾……根本沒有人見過這兩份藍圖。藍圖是否存在都未可知,更不要說按照它的內容創造新的物種了。”所長意味深長地說道,“科學不是杜撰來的,沒有事實依據就不會有結論。我還是那句話,除非你能把長著黑色翅膀的翼人帶到我面前來,不然我能說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十分鐘後,卡爾帶著滿腔疑惑離開高等生命研究所。
他原本是想來這裡尋找答案,希望一直以來籠罩調查過程的迷霧多少能被驅散一些,但是與愛莉卡.拉塞爾所長的談話,卻讓他更加困惑了。
——除非你能把長著黑色翅膀的翼人帶到我面前來,不然我能說的就只有這麼多了。
在聽到所長說出這句話時,他幾乎條件反射地想要去追問:“那您又是從哪裡得知藍圖的事情呢?”
但是直到離開所長辦公室,他也沒有開這個口。
把想問的問題問出來,這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能想清楚什麼問題該問、什麼問題不該問;並且剋制住提問的衝動,這無疑就是卡爾比他的同僚們更優秀的表現之一。
愛莉卡.拉塞爾教授,曾經是他高中時的代課教師;她也曾在軍隊服役,與卡爾的父親——玉衡元帥是舊識。這位女士對卡爾的青睞一直以來都是溢於言表,對於他所提出的問題,一向也是樂於解答。
任何人在面對喜歡自己的人時,都會忍不住降低戒心,提問也變得比較隨意。但是卡爾心中卻無比清楚——拉塞爾教授在身為自己的老師之前,首先是這座高等生命研究所的所長。她的信息來源是機密、經手的項目是機密、研究結果大多也是機密。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之間還存在著一層的前師生關係,以卡爾區區中尉的頭銜,是絕不可能見到這位所長大人的。
所以在她面前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要萬分慎重,絕不可以讓對方生出戒心。
在這一次的商談中,最大的收穫毫無疑問是那些儲藏罐——裝在走私翼的儲藏罐使用的是‘人類聯合同盟’生產的最新型號,也就是說走私翼的事情與同盟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繫。而且以黑翼人為首的走私方,在多次行動中都想方設法要毀掉這些證據,就說明他們不想暴露與同盟之間的聯繫,也同時說明這裡應該有一個突破口。
那麼接下來要考慮的,應該就是所長講的那個“神話”了。
魔神撒旦的藍圖——根本就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吧?
研究所的所長怎麼會無聊到給軍方人員講神話?——這應該是一條不能不說、卻也不能細說的線索。但這條線索指向什麼地方?卡爾現在還沒有頭緒。
在離開所長辦公室之前,他還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拋開黑翼人和走私翼的事情不談,只討論高等生命科學方面的研究水平,您認為這個世界上最領先的國家是哪個?”
對於這個問題,所長沒有迴避、也沒有道理迴避。她推了推鼻子上的花鏡,饒有興致地說道:“這是一個不太容易定義的問題。首先在咱們青雲帝國,生活著兩億翼人公民,而人類聯合同盟境內只有600萬,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基數差異。如果是民生方面相關的研究成果——比如醫療、製藥,我國當然是遙遙領先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這是由翼人公民的整體數量決定的,是必須的。”
“那其他方面呢?”卡爾追問道,“比如非民生方面。”
“那就不好說了。”所長道,“人類聯合同盟聲稱,在基因技術方面,他們領先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至少10年。但是……誰說得清楚呢?各國的保密意識都很強,誰也拿不到別國的資料。既然沒人願意爭這個名分,那你說你厲害你就厲害吧……可是,隔壁的佈雷茲王國態度卻與他們就完全相反。那個國家明明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軍工技術,也樂意向其他國家兜售武器來換取利潤,但是對自己國家所掌握的高等生命技術總是絕口不提。如果在學術峰會上被問起而不得不說的話,也經常是王顧左右而言他。這種態度才讓人覺得不得不在意……”
離開研究所的辦公樓,卡爾徒步走向停車場。
這一天接收到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他需要一段時間消化掉這些內容。
徒步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深夜的樓梯間裡空無一人——帝國科學院的原人研究員本就少得可憐,這種非工作時間就更不要指望能在樓梯間裡見到誰。中尉一路下行,無數的思緒和畫面在他腦中碰撞。
走到地下停車場裡找到自己的車子,坐上去,讓引擎發動起來。電子導航器裡傳來溫柔的女性配音:“請說出您的目的地?”
“現在是什麼時候?”卡爾反問。
“7月3日,晚上10點27分。”
“怪不得這麼餓……”卡爾按了按空空如也的胃部,朝導航器命令道,“回軍情處吧。”
…………
此時此刻,距離帝都八百公里外,一架260餘米長的龐大空艇正漂浮在一座不為人知的小城上空。
這座小城名叫華關,是人類聯合同盟邊境線上一座無人問津的小城鎮。
數千年前,在交通運輸行業還沒有被鐵路、貨輪、空艇這些現代文明產物所支配的年代裡,華關也曾是一道往來商隊絡繹不絕的繁華關口。
那個時候還沒有人類聯合同盟,甚至連“人類”這個詞都尚未被創造出來。
華關曾經是這片土地上某個大國邊境最重要的關口之一,每年通行的商隊所繳納的稅收都是一筆不菲的地方收入。
然而隨著科學的發展、人類的進步,高新科技孕育出的貨輪貨車逐漸代替了牲畜駝行的商隊。因為地理原因,華關附近即不適合修建鐵路、也不適合修建空港,而且這座關口還是內陸城市不沿海,連港口都沒有。逐漸地,華關的關隘地位被周圍擁有火車站和大型空港的城市所取代,它被時代的洪流拋棄了。
越來越多的人離開這裡,去更發達的城市居住生活。而這座小城也逐漸變成了同盟邊境線上連名字都不會被人記住的一個小地方。
但是今天,華關即將復活。
漂浮在這座小城上空的空艇,毫無疑問是一艘世間罕見的母艦級空艇。
光學迷彩覆蓋著全艦,它就像一頭收起獠牙的猛獸,靜靜地蜷伏在夜風習習的空中。
因為使用了最先進的光學迷彩,空艇在空中能夠完全隱形。除非刻意接觸,不然任何人都無法分辨出它的輪廓。
空艇顯然才剛交付了沒多久,輪機艙裡還掛著一些測試時使用過的殘留電線、輸油管道;艦內的燈也還都滅著,唯有艦橋的玻璃窗後亮著通明的白光。
一位身材消瘦的青年坐在艦長位置上,他的臉上戴著鑲滿鑽石、度著流蘇邊的誇張面具。面具遮住了他幾乎整張臉,唯有一雙神采飛揚的杏眼透過面具眼睛上的鏤空看出來,明澈的目光中雜糅著狡黠的情緒,讓他散發著一股不諧的陰翳氣質。
艦橋的門從外側打開,一位銀髮與一位黑髮的青年相伴而入。
銀髮青年面容稚嫩,穿著一身休閒西裝。淺灰色料子服帖地裹在身上,顯出他的身材似乎是比較纖細的那種。
黑髮青年穿著無袖黑上衣,露出一雙孔武有力、肌肉結實的臂膀——就像籃球運動員的手臂,只有經常鍛鍊的人才會擁有這樣健美卻毫不臃腫的肌肉。
這兩人幾乎是並肩走進來,他們的背後都長著漆黑如墨的翅膀。
聽到兩人的腳步聲,坐在艦長位上的面具男原本是背朝著門,此時很自然地站起來,走兩步繞過座椅轉身面向兩人。他的背上也有一雙黑色羽翼,翼骨上覆蓋著輕薄延展的銀色戰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華麗了幾分。
兩位青年見到面具男,幾乎同時停下腳步朝他打招呼。
“千航。”黑髮青年的聲音清亮純粹,語氣是很熟絡的那種。
“喲,老大。”銀髮青年淡紫色的雙眼,眼中閃爍的光芒與面具下的那雙眼睛一樣狡黠。
千航眯起眼睛。
艦長位在進門後的臺階上,這讓他幾乎是在俯視著臺階下面的兩人。
他慢慢抬起右手,手指纖白修長,食指上戴著一枚表情猙獰的鬼面戒指。
“季雲,艾爾菲。”千航念著兩位青年的名字,緩緩說道,“這艘‘泰坦要塞號’母艦級空艇,你們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