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情處的審問室是一間幾十平米見方的房間。
其中一面寬牆上嵌著單面鏡,窄牆和四個頂角安裝了360度無死角的攝像頭。
四牆和地面都是用一整面鋼板焊接而成,整個天花板發著不太亮的慘白冷光。
一張圍坐10人都不嫌擠的長方桌,審問犯人的一側桌面上釘著幾個拷手銬用的鐵環。
一切看起來規整、冷靜、刻板,空氣也像是稀薄到僅夠呼吸。
毫無徵兆地,通往審問室的門被從外側打開。兩個身著白色軍服的翼人士兵,押解著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走進來。男人被按在方桌上、犯人位置的那一側,手銬拷在桌面。
兩名翼人士兵安置好犯人後,就從進來的門離開了。
犯人長著一張極為普通的國字臉,四、五十歲的樣子。頭型地中海、戴黑色方框眼鏡、從坐到桌邊的時候起就不停用袖子擦臉上的汗,好像這裡很熱似的。他雙手雖被拷著,手銬的金屬鏈本身卻有一定長度,所以如果只是單手的話,他還是可以用袖子夠到臉。然而手銬銬鏈與桌子上的鐵環反覆摩擦,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響,反倒徒增了緊張的氣氛,讓他更加汗流不止。
十分鐘後,審問室另一側的門被打開。菲比穿著一身挺刮清爽的綠色軍裝,手裡拿著審訊用的材料,腳步輕健地走進來,回身啪嗒一聲把門關上。
“孟德爾大學校董之一,趙敬才先生。”菲比走到審訊桌前站定,手裡的材料也放在桌面上,“我是本次審訊的負責人,軍情處調查專員菲比。”
中年男人抬頭看了她一眼,只見來人長著一張稚嫩到不像成年人的漂亮臉蛋、水靈靈的大眼睛楚楚動人;儘管她已經努力繃緊五官,依舊掩藏不住與生俱來的親切感。校董已經年近五十,自覺這樣的小姑娘頂多只有大學生的年紀,而自己在學校裡也可算是呼風喚雨,什麼學生沒見過,當下也就覺得沒那麼緊張,故作姿態地往座椅背上靠了靠。
“開門見山的說,孟德爾大學內一直存在的違法植翼現象,你知道多少?”菲比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能坐到校董這個位置,趙敬才在原人中也算是混得最好的那一批了。幾十年的社會生涯,從白手起家到知名大學的合夥人,他自認自己所經歷的絕不是眼前這個黃毛丫頭能理解的,當然也不認為自己有任何把柄握在她的手上,故而作出有恃無恐的樣子。
菲比也懶得與他廢話,隨手打開牆上的嵌入式電腦,音響裡傳來妮娜與自己對話的聲音:
“翼人能給你們的,我也能給你們。你們不是查到了嘛?儘管手上還沒有證據,但是你們心裡應該已經很清楚,以我們孟德爾大學的技術和資源,能做到什麼程度……”
“非法植翼……確有其事嗎?”
“我更希望你能把‘非法’兩個字去掉呢。想擁有飛行的能力,這念頭有什麼不對麼?又不是要謀財害命,也不會傷及他人。在他們翼人壟斷的謝菲爾德地區,他們抽大麻都合法,憑什麼我們用自己研發出的技術植翼,這事情就非法了?”
“你這是詭辯!”
“好好……就算是我是詭辯。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都不動心麼?”
錄音到這裡就掐斷了,菲比重新抬眼看向校董,後者已經不復之前有恃無恐的樣子,身體前傾趴伏在桌面上,語氣十分緊張:“這是什麼錄音……?”
“這是你校優秀的翼人學生,拉攏我處調查員進行‘非法植翼’的錄音。怎麼?聽不明白嗎?”菲比睥睨他。
“這不可能!”校董額上落下冷汗,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道,“我校只招收原人學生,學校裡連一個翼人學生也沒有,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菲比沒急著回答,而是打開了影像耳機,把另外一段視頻投影到牆壁上。視頻裡是妮娜全身沾滿面粉,翅膀在大量白色粉末的籠罩下顯出形狀的樣子。翼人微昂著頭,神態十分自傲:“想通過對話解決問題……就這麼難麼?你們不就是想要‘翼人化’嗎?像我現在這樣。”
菲比又掐斷視頻,補充說道:“妮娜.帕克,孟德爾大學生命科學系二年級學生。在帝國備案的‘翼人化許可指標’中,並沒有這個人的名字,但是她卻能飛。請問趙先生,你身為孟德爾大學校董,包括生命科學系在內的三系最高負責人,對此事要作何解釋?”
“這……這個……”校董的眼珠在眼眶裡打轉,思索了一下說道,“她……她是翼人嗎?我對此事並不知情啊!我們學校根本不可能做這種違法的事情……啊,對了,一定是她自己私下做了違法的植翼手術,跟學校絕對是毫無關係啊!”
菲比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手在影像耳機上操作幾下,牆上的投影中出現妮娜懸停在空中的身影,而她的聲音也隨之從音響中播放出來:“沒錢有沒錢的做法,‘賢者之種’的制度不就是為此設立的嘛……不然你以為大家為什麼拼了命都要保住社團長的位置?因為‘賢者之種’可以用來兌換正常市面上無法流通的東西啊——比如‘翼人化’的合法指標、或是其他一些……和咱們現在談話無關的東西。”
菲比暫停了視頻,看向趙敬才:“‘賢者之種’——孟德爾大學提供給學生的最高獎勵,只能在校園中流通,具備巨大價值,只有極少數精英學生才能得到這種資源。其他的不用我再解釋了吧?還是你一定要裝傻到底?”
校董此時已經是汗流滿面。這場面是他從來沒想過、也沒可能預料到的樣子。然而事已至此,他心知自己再慌張也是沒用的。這裡是軍情處的審問室,外界的一切特權勢力在這裡都是無效的,他所認識的任何人都沒有能力救他出去。但是坦白一樣是死路一條,於是他心下一橫,拍案說道:“這位女生一定是精神有問題,胡言亂語。我校內絕對沒有發生過任何非法植翼的事件,也從來沒有任何違法交易。她這是有意誣陷學校……對了!一定是因為考試失利,或是沒有爭取到學校給優等生的一些優質資源,所以她心存報復……總之‘賢者之種’和她所說的事情完全沒有關係,我們也不會給學生提供任何所謂‘植翼’的機會,學校更是不具備給原人‘植翼’的技術能力!”
“一定要這樣嗎?”菲比冷冰冰地打斷他。
“什、什麼……?”
“我問你一定要這樣嗎?校董先生!”菲比語氣強硬了幾分,“你一定沒有傻到連身處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吧?為了問出我們想知道的情報,任何方式方法都不為過。”
說到這裡,她再次切換屏幕,上面顯示出妮娜雙翼折斷、鮮血淋漓、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身影。
菲比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校董,一字一頓地說道:“任何方式啊……”
趙敬才倒抽一口冷氣,感覺心臟被人用一噸重的大錘狠狠錘了一下。他再次看向菲比,緊張到連身體都僵硬了:“你、你……把她……”
“是啊,是我乾的。”菲比眯起眼睛,“用光束手槍,一段一段打碎她的翅膀,那手感就像實彈打靶一樣充滿成就感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撐在桌子上,上半身向前傾斜,慢慢靠近大汗淋漓的趙敬才:“你以為她是戰無不勝的戰士、文武雙全的優等生、原人世界的未來希望。但事實上,她不過是個在我手上連五分鐘都撐不過,就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代了的犯罪者。”
“你……你一個原人……”校董震驚地睜大雙眼,“怎麼可能把翼人給……”
“你可能沒聽清楚我進門時說的自我介紹——”菲比眯著眼睛,充滿蔑視地俯視被審問者,“我是本次審訊的負責人,軍情處調查專員菲比。你以為一個隨隨便便的原人,都能進得了軍情處麼?”
言罷,她沒有留給校董任何反應的時間,接連不斷地在牆壁的屏幕上放出堪比精神炸彈的照片——何英傑從冷凍櫃裡倒下的屍體、遭到篡改的診斷報告、菲利斯被飛刀戳瞎左眼的樣子、被槍殺的屍體……
每播出一張圖片,趙敬才的嘴角就難以抑制的抽搐一下,到最後他的臉色已經白得像紙一樣。
菲比滿意地看著他的表情變化,把圖片一張張翻到最後,是一位中年男人面朝下趴在桌上的樣子:“貴校的校長和副校長,一個畏罪自殺、一個連夜潛逃出境,餘下五位董事中也有兩位下落不明。趙先生你可能是我們手上最有價值的一位證人……相信我,我們一定會不遺餘力問出所有我們需要的全部情報。”
聽到這番話,校董眼中露出驚恐的神情:“你們不要亂來!我可是青雲帝國的公民,我的人身安全受憲法保護!”
“呵呵……保護?趙先生,我想你還沒有搞明白,憲法對公民的人身安全保護,本來就是有條件的啊。”
“你、你說什麼……!?”
“條件就是——你不是這個國家的敵人。”菲比盯著校董煞白的臉,“你該不會不知道吧?帝國為什麼要嚴格限制翼人化的指標。在1975-2000年之間的25年,每年大約有700萬原人接受植翼手術,破曉翼人的隊伍迅速壯大,結果就發生了震驚全國的‘黑色獨立日’事件。80萬激進的破曉翼人舉起反旗,號稱要把帝國的一部分——法娜區域獨立出來,成立為主權國家。也是在事件發生的同年,青雲帝國頒佈法令,只有通過考核的很少數、對帝國絕對忠誠的優秀原人可以進行植翼手術,而這個考核指標唯有極少數的軍隊機關才能對外發放。”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趙敬才心中隱約覺得不妙,然而他還是想做最後的掙扎,“這些歷史和今天的審訊沒關係!”
菲比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裝傻充愣是吧?堂堂高等學府的校董只有這點智商?還是你覺得在我這兒可以矇混過關?‘非法植翼’是危害國家安全的罪行,不管是執行手術的單位、還是被植入的個體,都被認為可能是‘黑色獨立日’這類事件的潛在罪犯。一經查實,軍情處有權限將罪犯作為叛國者進行審理。這下我說的足夠明白了嗎?”
菲比此番話的意思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你,趙敬才,從坐在審訊室中的那一刻起,人身安全就已經不再受到憲法保護。如果你不坦白,軍情處完全可以動刑、施暴、採用一切非人道手段逼你吐出真相。
“啊——”校董的精神完全崩潰了,“我說、我說!我說……嗚嗚……但是說了以後,你……你們一定要保護我的人身安全……”
“嗯?”菲比雙手抱在胸前,“還想談條件?”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雖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校長和副校長知道的也不比我多多少!”趙敬才聲嘶力竭地指著屏幕上投影的,面朝下趴在桌上的、校長的屍體,“他們什麼都沒說,還能自己給自己一個痛快。我要是說了,我、我……”
話未說完,校董整個人已經抖得像曬米,那樣子像是回憶起了極度痛苦的事情。
菲比冷冷地看著他,正準備宣佈審訊暫停,讓這個人想想清楚,就聽耳機裡傳來卡爾的聲音:“答應他吧。”
菲比聞言一怔。
站在單面鏡後的卡爾當然可以看到審訊室內發生的一切情況,也看得到菲比露出困惑的神色,當即補充道:“這種人只是馬前卒,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讓他把該吐的東西都吐乾淨,咱們才好去釣大魚。”
菲比順著卡爾的思路一想,覺得也對,隨即朝校董說道:“可以把你的名字加入軍情處的‘證人保護計劃’。但是啊……如果你敢說謊,或者對事實有所隱瞞,我們隨時可以把你的名字從那個名單上刪掉。明白麼?”
“當然,那是當然。”校董聽聞此言連連點頭。
菲比打開影像耳機上的錄音程序,在犯人對面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拿起夾著審訊材料的記錄板和一支筆,頤指氣使地說道:“開始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趙敬才再次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緩緩說道:“我是前年的時候加入孟德爾大學董事會的。當時聽說是之前有一位校董的家裡出了狀況,很突兀地決定把股權歸還給董事會之後,就倉猝離職了。而我收到董事長邀請,就是為了接替那位董事的工作,帶頭維護好一些臨床科學技術的基礎流程。而在這些基礎流程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翼的摘取和培養,簡單來說就是配合醫學系,制定一套從絕症翼人身上摘取健康翼的標準手術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