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魘？你說那個人的名字叫夜魘！？”卡爾雖是在重複著影梟的話。

“嗯。”

“翼是黑的？你確定嗎？你們執行任務的時候可是在晚上，光線並不好。”

“確定。”影梟挪了挪打著石膏的右手，“我那天和他交手，只接了一招。我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想取我和菲比的性命，應該也是可以的……但奇怪的是他並沒這麼做。他說他來孟德爾學園只是為了回收部下的屍體——他的部下也是翼人。”

“黑翼人嗎？”卡爾追問道。

“不清楚。那幾個翼人都用光學迷彩遮著翅膀，看不見顏色。”

“這樣啊……”卡爾重新拿起茶杯，感覺茶的溫度正在慢慢變冷，“關於這個‘夜魘’，你還有其他能想到的細節嗎？”

影梟思索了片刻，說道：“銀髮、個子很高、穿著很誇張的黑色禮服。還有就是……力量大得出奇，可以說是連翼人都不可能擁有的怪力。”

“是啊，反正我是沒那個力量。”卡爾攤了攤手沒拿茶杯的左手，“這些就是全部了嗎？”

“他走之前還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卡爾的表情變得像看到了新品玩具的小孩子，“‘夜魘’對你說了什麼？”

影梟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回憶某個不願想起的場景。末了，淡淡地說道：“他說我們還會再見面。希望到那時候，我還記得他。”

——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影梟。希望到那時候，你還記得我。

夜魘所說的這句話，就像刻入到靈魂深處的詛咒一般，但凡是聽過的人都不可能輕易忘記吧。

菲比偏過頭，嘆了口氣。

在送走了伊莉莎和影梟之後，卡爾命令伊藤直人根據‘夜魘’這條線索，繼續追查與孟德爾學院相關的交易內幕，並以此支走了他。

直人離場，辦公室裡只剩下卡爾和菲比兩人。

“長官，那我也……”菲比敬了一禮，作勢就要撤退。

卡爾卻出言阻止道：“你先別走。我正好有事情要問你。”

菲比只好悻悻地站在原地。

“夜魘的事情，為什麼不彙報？”

“我在校董的提審報告裡寫了關於夜魘的……”

“你明明見過他本人。”

“沒有證據證明校董提到的夜魘和我們見到的是同一個人，所以我還想進一步調查……”

“呵……”卡爾的目光忽然陰沉下去，暗紅色的瞳孔如充血一般，“用這種鬼話來糊弄我，看來我是被看扁了呀？”

下午的烈陽透過紗簾照射進來，溫和的光線下，菲比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平日裡都是直人替我發佈任務，你們就真當我是甩手掌櫃了？”卡爾拿起桌上菲比提交的調查報告，重重一摔，“卡爾.奧蘭多不過是個遊手好閒、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就算報告交給他本人親自看，只要內容寫得專業點兒，多用些術語，他就讀不出什麼漏洞。——你是這麼想的吧？”

“絕對沒有！”菲比不由得繃緊身子，大聲反駁道，“長官您智勇雙全、才學過人，屬下心中只有敬重，怎麼會有如此冒犯的想法！”

“哼……”卡爾直起身，修長的手指撥弄了一下額前的劉海，露出平日裡見不到的銳利目光，“那就算是你這幾句吹捧起了效果吧……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黑翼人的情報，你是從在哪裡得到的？”

“我……”菲比猶豫了，腦中飛速思考著。

——卡爾.奧蘭多難道不就是個遊手好閒的富家少爺嗎？他為什麼會提出如此尖銳的問題？

——他為什麼認為我手上有黑翼人的情報？

——而且他所指的情報又是什麼？影梟已經說了那麼多還不夠嗎？

——還有剛剛那一瞬間，中尉所展現出的氣場是怎麼回事？

——所以我……我該說的話是……

菲比在零碎的思緒中抬起頭，正對上卡爾凝視的目光。

那雙暗紅色的雙眼，深邃、幽暗、像是能看穿世間所有偽裝一般，正逼視著她：“正常情況下，第一次看到黑翼人的出現，調查員就算是為了自身安全，也一定會向上級彙報這種遭遇。然而你卻沒有，可見你早就知道黑翼人的存在。”紅服中尉像是擁有某種詭異的讀心能力一般，說出的每句話都讓菲比震驚異常，“這情報不可能來自直人，那就更不可能來自軍情處的其他任何人。說！黑翼人的情報是誰給你的？”

“是……”菲比低下頭，聲音中帶著崩潰，“是一個自稱黑暗商人的人，交給我的……”

陽光重新變得有溫度。

卡爾對她的回答似乎很滿意，嘴角微微挑起：“黑暗商人……哈！他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詭道’？”

“中尉認識他？”菲比略有些驚訝地抬起頭。

“有所耳聞罷了。”卡爾撿起面前的報告，“遊走於世界各國的情報販子、軍火商人。他身上揹負的人命債就算丟到行刑場上槍決一百次也還不清。偏偏神明又對他特別眷顧，國際刑警每每要抓到他的時候都被巧妙逃脫。黑暗商人在民眾面前根本不存在。這個人會親自挑選客戶。接近他們、以對方絕對能夠負擔的極限價格出售他們絕對需要的東西。”

菲比聽完這番話，搖了搖頭：“詭道交給我黑翼人的情報，並沒收取任何費用。他說黑翼人是為殺戮而生的變種翼人。他們是戰爭燃料、人形兵器。就算是再強大的翼人，對上黑翼人的時候也沒有勝算。”

“他為什麼要交給你……不，應該是說你為什麼需要黑翼人的情報？”

“因為我想要翼人化的指標。”菲比慚愧地低下頭，眼睛淹沒在劉海的陰影下，“每一年，競爭翼人化指標的原人多如過江之鯽。就算我有再強的能力，如果沒有令人無法忽視的優點，就沒辦法脫穎而出。某一天，當我在網絡上搜索情報的時候，一個名叫‘詭道’的賬號聯繫了我。他發給我黑翼人的信息，並且告訴我，手上握著翼人化指標的軍方人員，一定不會對這麼重要的情報視若無睹。也就是說，黑翼人的信息可以幫助我在翼人化指標的爭奪戰中脫穎而出。”

“代價呢？就算不用付錢，交換情報也總是有條件的吧？”

“加入帝國軍。”

“哦？”卡爾挑了挑眉，“意外的廉價啊……”

“詭道展示給我的黑翼人情報最初只有3分鐘的閱讀時間。在這3分鐘內，我用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保存下這份文檔。時限過後，網絡文檔就被銷燬了。”菲比繼續說道，“這時候他就再次聯繫我，說只要我能通過任何一位翼人軍官設置的翼人化初試，他就會發送一份可供下載的文檔到我的郵箱。”

“所以你就報名參加了我設置的考核？”卡爾用一根食指頂著太陽穴，思索了片刻，忽然又說道，“不對……你是報名並通過了包括我在內，總計六位軍官設置的翼人化初試，但是對於另外五人，你都放棄了。”

菲比臉上再次出現驚訝的表情。

卡爾並沒有給她提問的時間，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因為你原本以為，在這六位軍官之中，只有我卡爾.奧蘭多最不可能盤問你的情報來源。畢竟以我平日裡的表現，根本就是那種閒散無能的富二代嘛！什麼事情都要直人去做，對下屬的管理也最鬆散……於是你以為只要把黑翼人的情報送給我當人情，自己就可以輕鬆成為我的下屬，拿著納稅人的錢享受生活。只是你沒想到的一點是，強大的隊友們根本沒輪到你拿出情報，就幫你拿下了翼人化的指標。於是那些黑翼人的信息也就沒用了——既然你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又何必把黑翼人的情報交給我自尋煩惱？於是你索性囑咐影梟，彙報的工作全部由你出面，叫他不要插手。”

“屬下不敢！”

“你都做了還有什麼可不敢的？”卡爾睥睨她，“你以為黑暗商人真的是為了讓你成功翼人化，才送出這些情報的嗎？”

“哎？”

“他是為了要我看到黑翼人的情報，把這事情捅到高層那裡去，才……不，這個人根本不一定是我。手裡掌握著翼人化指標的軍官，哪一個不是金堂御馬、非富即貴？只要這其中有任何一個人向更高層的統治者呈報了黑翼人的消息，詭道的目標就達成了。”

“……黑暗商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覺得呢？”卡爾用手託著下巴，恢復到原先懶洋洋的狀態，斜著眼睛看向菲比。

“我……我不知道。”

卡爾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遊走於世界各國的情報販子、軍火商人，金錢至上的機會主義者——詭道.布萊克最想要的東西從來都只有一樣。”

“那是……什麼？”

“以人命為祭品的權力重組、能夠帶來世界範圍內財富的重新分配、讓各國統治者們無可奈何地獻上自己的錢袋子、同時也是黑暗商人最喜聞樂見的大促銷時間——”卡爾把玩著手裡的紅茶杯子，一字一頓地說道，“戰爭啊。”

“戰爭！？”菲比倒抽一口冷氣。

“把黑翼人的情報給我。”卡爾抬頭重新看向她，“然後你明天去帝國科學院、高等生命研究所找孫霖教授，準備翼人化。”

聽到翼人化的消息，菲比神情一振，正色道：“是，長官！”

“對了，你的翼人化要用培養翼，不用移植的——培養翼用你自己的血液和細胞培養，不容易出問題。雖然我已經跟孫老頭說過了，但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了容易忘事兒，你去了強調一下。”

“是！”

“出去吧。”

菲比轉身走出去，門在身後關上。

卡爾聽到走廊裡腳步聲漸漸遠去，從書桌後面站起身，走到矮桌上拿起菲比泡茶用的壺。

茶水已經變冷，壺身也沒了半點溫度。卡爾揭開壺蓋，浸潤的茶葉呈現出暗金色的微光。

這辦公室抽屜裡的紅茶有好幾種，大部分都是軍隊行政人員準備的商務用茶，廉價實惠，味道寡淡。唯有幾包被他放在抽屜深處、用無字鋁箔紙包好的茶葉，是以前傾慕他的女性親手去老家採摘，千里迢迢帶來供他品嚐的。可惜與好茶相比，閒來無事的中尉更喜歡喝一口冰鎮的白蘭地，因此那些茶葉他從未碰過。

這些茶葉的區別他從沒向菲比提過，茶葉的包裝上也沒有文字說明。可是她剛剛所泡的這一壺茶，卻正是那些鋁箔紙包裝的上品好茶；而且泡茶的水溫、沖泡方式、時間也都很講究。不然即便是上品好茶，也很難泡出現在這種鮮活透亮的顏色、和濃郁甘甜的氣味。

這絕不是一個原人僕役應有的修養。

卡爾嘴角泛起意味深長的笑。

軍情處大門外，影梟寸步不離地跟在伊莉莎身側，走到管家西蒙備好的私家車旁，併為主人打開車門。

“終於結束了！”伊莉莎如釋重負地鑽進轎車後座，靠在椅背上放鬆地說道。

“二小姐辛苦了。”影梟自己坐進副駕駛的位置。

“你很得意是不是？”伊莉莎挺起身來，瞪了影梟一眼，“800萬都不賣，你簡直比這限量版的車子還值錢。”

“二小姐不要取笑我啊……”影梟尷尬地摸了摸臉，“就算真的把我賣給那個中尉，我也不想在他那裡待著。”

“嗯？難道你會逃跑嗎？”

“……有可能吧。”

“還好沒賣，不然你要是真跑了，我豈不是沒法和卡爾交代。”伊莉莎轉頭看向窗外，頓了頓才說道：“……對了，西蒙在我巡演的時候，調查了當年的‘青布衣’門店——就是售賣你的那家門店的進貨渠道。當年出售你的供貨商，我們基本已經有了些眉目。”

“真的？”影梟幾乎要從副駕位置回過頭來。

“嗯，不過那些供應商都不在帝國境內，而是在佈雷茲王國。”伊莉莎說道，“巧合的是，我們樂隊的暑假巡演也定在佈雷茲王國了。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爭取把你的身世查清楚。”

“二小姐……”影梟努力做出一副感動的樣子說道，“你真是個說話算話的好人。”

“……”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啊。”

伊莉莎哭笑不得：“行了行了，你這拍馬屁的水平也太差了。”

“……”

“這段時間好好把你的手養好，去了異國他鄉，換藥什麼的都不方便。”

“你放心吧！”影梟信誓旦旦地說道，“這點小傷，過兩週就沒事了。”

“兩週！？”

“是啊。”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不知道嗎？”

“……有這個說法？”

“……”

然而影梟真的沒有騙人。兩週之後，他已經可以上躥下跳、幫著工友們幹體力活了。

與此同時，伊莉莎這邊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出國前的準備。

距離暑假開始還有一個半月左右。在這段時間裡，新翼樂隊的成員們不僅要完成學期末的自由選題、應付好各種考試，還要見縫插針地找時間創作新曲目、為樂隊的首張專輯發佈做準備。饒是隊長古陽精於安排，隊員們之間也合作無間，這一個半月的時間裡大家依然是忙得四腳朝天、叫苦不迭。

待到最後一門期末考試結束，四個人已經累得連慶祝的精神都沒有了，各自回宿舍倒頭昏睡。

轉眼就到了7月2日，放假前的最後一天。

影梟像往常一樣，把身形掩藏在“帝國音樂學院”的巨大牌匾下，等著接伊莉莎放學回家。

視線邊緣忽然有黑色人影一閃而過，嗖一下消失在校門口的一棵盤根錯節的古樹後面。

那人影速度極快、轉瞬即逝，如果是換做別人，一定會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影梟卻不然。人影閃過的瞬間，他絕佳的動視力不僅準確分辨出那是個20多歲的男性原人，而且還看到了他手中刀刃似的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影梟看了一眼時間——距離放學還有15分鐘左右。當即飛身掠起，朝人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