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販賣人類的供貨商，在佈雷茲王國境內……嗎？”

管家西蒙提到的佈雷茲王國，伊莉莎並不陌生。那個國家的名字，從她初中時起就頻繁出現在歷史課作業或研究課題上。這不僅因為佈雷茲王國是與青雲帝國接壤的鄰國，更因為它是當今世界版圖上，絕無僅有的、夾在兩大強國之間，卻又保持著絕對中立的國家。

佈雷茲王國的統治者——維多利亞女王在位已經超過40年。在她的治理下，王國由最初混亂不堪的邊境地帶，成長為一個科技發達、商業繁榮、人民安居樂業的富庶小國。連兩個強大的鄰國也不得不對佈雷茲王國刮目相看，頻頻邀請女王出訪以示友好。

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繁榮先進的中立小國，竟然存在著——“販賣人類”這種不正常的交易。而且如果西蒙的調查結果屬實的話，影梟在被販賣之前就已經是斷碼，那麼在這個國家裡就不僅存在“販賣人類”這樣的交易，更可能存在“為販賣的人類提前洗腦”這種不人道的操作手段。

窗外雨水綿延不絕，豆大的雨滴打在車窗上如冰雹一般。伊莉莎望著被水痕浸染的車窗玻璃，透過那些橫橫豎豎交錯的水線，窗外雲層被切割成零碎的小塊。

佈雷茲王國……它到底是教科書上所寫的那樣？還是像化著精緻妝容的女郎一般，濃妝豔抹之下還隱藏著另外一副臉孔呢？

旅途的疲倦感襲來，伊莉莎在思考中慢慢陷入沉睡。

大神官府，下人們居住的別院裡，兩個年輕小夥子正用小腿勾住晾衣服用的鋼管，背對著背，倒吊在那裡做仰臥起坐。

正午剛過沒多久，暴雨就逐漸轉小，到下午的時候天氣已經放晴了。

雨後初晴的夏日，空氣還沒來得及炎熱起來，地上還有積成小窪的雨水。

小夥子們都光著膀子，陽光綢緞般灑在他們赤裸的後背上，勾勒出精幹優美的肌肉線條、小麥色的皮膚也在陽光下顯出誘人的光澤。晾衣服用的鋼管平行排列、尺寸正適合勾在小腿和大腿之間而不打滑。兩人各自勾住緊挨著的兩根管道，距離不近不遠，剛好背對背之間又能留出足夠的距離。

左側的傢伙身材魁梧，看上去比他的同伴至少高了一頭，然而他的動作卻稍顯沉重，這邊做兩個仰臥起坐，對應那邊可以做三個。而背對他的同伴，脖子上戴著銀色項圈，右手打著石膏、用一根白色繃帶固定在胸前，只有左手扶在頸後，動作卻比同伴要輕巧。

“影梟……”身材高大的傢伙叫同伴的名字，聲音憋著一股勁兒。

“嗯？”同伴應了一聲。聲音雖不太平穩，但也沒有同伴那麼吃力，“什麼事兒？”

“我的身體……可是比你要重……的啊……”一句話分了三次才說完，可見他現在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是、是……”那邊的人倒是輕描淡寫，儘管只有一隻手可以用，卻絲毫不影響速度，轉瞬之間又做了兩、三個。

遠處有腳步聲漸漸走近，一箇中年人的聲音喊道：“吳銘在這兒麼？”

那聲音兩人都熟悉，於是雙雙從晾衣杆上跳下來。

吳銘就是和影梟一起倒吊在晾衣杆上的大塊頭工友。他並不是賣身的僕役，不過因為空有一身力氣，文化水平卻不高，所以被神官府僱來也就是幹些體力活，拿著勉強夠得上溫飽的薪水。

吳銘迎著中年人的方向回道：“什麼事兒？馬叔。”

“跟我去庫房搬點東西。”被叫做馬叔的是管庫房的原人，在神官府已經工作了二、三十年，算是資歷最老的員工之一了。他見吳銘已經迎面往這邊走，便發話道，“大小姐明天回來，據說要在府上呆一陣子。夫人吩咐把庫房裡用餐和會客的桌椅搬到陽光房去，擺成大小姐習慣的樣子。知道吧？”

“知道，我這就去！”

馬叔見吳銘快走到自己這邊，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看向影梟問道：“二小姐今天早上回來了，你沒去接她麼？”

“沒啊。”影梟見沒自己什麼事兒，又往晾衣杆旁邊湊過去，“西蒙說我的手傷了不好乾活，找人替我去了。”

馬叔聽了直搖頭，帶著吳銘很快離開了。

兩人一直出了下人的居住的別院區，吳銘才試探性地問道：“馬叔，你說伊莉莎小姐平時不是挺看重影梟的麼？接人這種事情就算別人不去，隨身的僕役也肯定是要去的吧？怎麼就跟讓他跟放假了似的，主子也不接，活也不用幹……？”

馬叔的表情裡帶著點遺憾：“二小姐今年已經19歲了啊……到她現在這個年紀，就算再看重也沒用了，影梟遲早要被淘汰的。”

“淘汰？什麼意思？”吳銘沒明白過來。

“像小姐們這樣的翼人貴族，20歲的時候都會任命破曉翼人侍從，來替代掉之前的原人僕役。為了給她找到合適的侍從人選，管家他們早在半年前就開始著手準備了。你沒見前一段時間陸續總一些沒見過的破曉翼人去管家的辦公室面試麼？他們都是千挑萬選、或是與老爺夫人相熟的貴族們推薦的候選者。”

吳銘跟著馬叔的思路想了想，終於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老爺他們現在已經準備要辭退影梟了？”

“是啊……影梟馬上也要滿20歲，差不多該為他準備去處了。”馬叔嘆了口氣，“想當年大小姐的19歲生日剛一過，她的原人僕役就放假了。那個人白拿了最後一年薪水什麼也沒幹，時間一到就在市政府辦理了合法身份，從這裡辭職打工去了。”

“放假了？不是吧……”吳銘嘆道，“就算是最後一年，大小姐身邊也總得有人伺候吧？她的僕役就這麼放假了？”

“你不知道，大小姐18歲參軍，之後沒多久就從戰友裡物色了一位即幹練又忠誠的破曉翼人，破格預訂為侍從。而之前的原人僕役呢，從她入伍之後就漸漸就無事可做，淡出視線了。”

“這麼說……影梟可能也很快就要……”

“這個不好說。不過我看西蒙今天帶去接二小姐的那些破曉翼人，一個個看著都精明能幹、一表人才，這種人放在神官府裡當下人肯定是大材小用。只怕是二小姐還沒來得及沒動心思，夫人就已經開始為她準備翼人侍從的人選了。”

吳銘默默垂下頭。他和影梟關係不錯。聽了這些話，難免要為朋友感到難過。

第二天一早，一輛掛著軍用車牌的陸空兩用寶藍色轎車，降落在大神官府邸的跑道上。

下人們還沒來得及迎上去，駕駛室和副駕駛的車門已經從內側被推開。大神官的長女——奧蕾莉亞.沃克從副駕駛室走出來。一席緊身軍裝包裹著她比例完美的身體，銀灰色的長髮在腦後系成一根鬆散及腰的馬尾。

從駕駛室鑽出來的破曉翼人有一頭乾淨利落的黑色短髮。髮色黑如潑墨，卻又因他白淨的臉頰映襯而並不顯得沉重壓抑。

“四郎，你把我準備的禮物拿進去。”奧蕾莉亞對侍從吩咐道。

黑髮的破曉翼人名叫鈴木四郎，正如馬叔之前所說，是奧蕾莉亞剛入伍時的戰友。此人思維縝密、心思細膩，輔佐精明幹練的大小姐，可以說正是因才適用。

見四郎從轎車後備箱裡拿出自己為家人準備好的佳釀、禮品……奧蕾莉亞轉頭又對管家吩咐道：“西蒙，你找人把我的車停好。我可能在這裡呆三、四天，車停得靠裡一些，不要妨礙父親和母親出行。”

說完這些，她已邁開步子朝大神官府的主樓走去，一雙軍靴在地上踩出清脆的聲響。

管家手底下帶的都是府上的老人，幾個眼色就已經分配好工作。片刻之後，西蒙也緊跟在大小姐身後，往主樓走。

“父親和母親知道我今天回來吧？他們對我有安排嗎？”奧蕾莉亞邊走邊問道。

“老爺還是和往常一樣，皇帝陛下一早召見就進宮了。”西蒙像背書似的熟練回道，“夫人正和二小姐正在陽光房用早餐，說您要是回來早的話，可以去喝個早茶。”

“好，那我這就過去。你去忙吧。”說完這些，她就調轉方向朝花園走去。

陽光房是坐落於花園正中的一間溫室般的玻璃房子，四牆和頂棚都由大塊鋼化玻璃搭建而成。屋裡屋外裝點著一流園藝大師培植的各類植物，房間裡有最先進的通風設備，一年四季都能保持體感舒適的恆溫。

滿目綠蔭、花卉典雅、空氣清新、氣溫舒適。踏入這間玻璃屋，就宛如來到人間仙境，讓戒心再強的人都不免要卸下防備，可以說這裡是神官府裡最令人身心舒暢的休息區了。

奧蕾莉亞已經連續在外執勤半年有餘、伊莉莎也是剛剛才完成了謝菲爾德地區為期三週的公演。兩個女兒一回到家首先都需要調整狀態、放鬆精神，正因如此，夫人才特別囑咐管家把早餐的地點從餐廳移到陽光房，可見這其中考慮周詳、認真細緻。

奧蕾莉亞進入陽光房的時候，沃剋夫人和伊莉莎正坐在正中的圓桌旁一邊聊天一邊喝著紅茶。見大女兒回來，夫人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我來遲了，抱歉。”只要進入這個充滿陽光和植物的房間，就算是平日裡戰鎧披身的奧蕾莉亞，臉上也不免要露出笑容，語氣也沒了以往的銳氣，而是多了幾分女性特有的柔美。

沃剋夫人看了看牆上的時鐘，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一早從軍區趕回來，這時候就到家，路上恐怕是已經超速了。吃了罰單沒有？”

奧蕾莉亞臉上一紅，低著頭邊走邊說道：“我讓四郎開了警燈……”

伊莉莎掩著嘴吃吃地笑：“姐姐歸心似箭嘛。軍區食堂的飯菜哪有家裡的早餐好吃？”

伺候夫人小姐用餐的女僕已經為奧蕾莉亞倒了上好的紅茶，餐車上幾樣精緻美味的點心也擺上桌子。

“什麼啊……說得我好像只知道吃似的。”奧蕾莉亞嘴上不樂意，往桌前一坐，還是拿起了餐具，“……不用管我，你們先聊。”言罷就開始吃早餐。

沃剋夫人在嫁給大神官之前也是譽滿帝國的人氣歌手，剛剛一直在和伊莉莎聊著音樂方面的話題。現在見奧蕾莉亞進來，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朝伊莉莎問道：“一直沒看見你弟弟——希德最近都在忙什麼呢？”

“他今天好像跟父親一起進宮去見陛下了。”伊莉莎回道，“希德已經年滿18歲，聽說正在接觸祭典主持方面的管理工作。”

沃剋夫人微微頜首：“是啊……只怕以後在家裡見到他的次數也要變少了。”說到這兒，她眼中露出寂寞的神色，“你們姐妹倆一個常年駐紮在軍營，一個四處跑著開演唱會、發唱片。你們的弟弟以後也要繼承大神官之位，現在正在努力。外人看上去，咱們大神官府的年輕人們風光無限，大有前途，可是往後的日子裡，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時間卻是越來越少了。”

“別這麼說嘛，母親。我們有時間肯定會回來陪您的。”伊莉莎拉過沃剋夫人的手說道，“您看姐姐今天剛一休假，馬上就往回趕了。這不就是為了能陪您吃頓飯，說說話嗎？”

奧蕾莉亞見妹妹能說會道，也欣慰地笑道：“是啊，早飯都顧不上吃就趕回來……”

沃剋夫人嘆了口氣：“你們倆都這麼懂事，搞得我倒像個小孩子一樣。”

奧蕾莉亞趁母親和妹妹聊天的功夫，以極快的速度吃了早飯。也就在她剛剛放下餐具的時候，侍從鈴木四郎已經隨管家西蒙放好了帶來的禮物，兩人一前一後從陽光房的門口走過來。

西蒙走了幾步，就繞過餐桌來到女僕侍候的區域，簡單查看了一下餐車、食物、飲料、以及主人們的用餐情況，隨後便也與女僕們一起垂手站在一旁等候差遣——神官府裡最重要的三位主人都在這個區域，他自然不可能離開陽光房去做別的事情。

鈴木四郎跟隨在西蒙身後，手上拿著一本圖鑑似的名冊。經典的軍用樣式，藍白封面，正中印著帝國軍徽。他把名冊遞給奧蕾莉亞，後退兩步、以標準軍姿站在主人斜後方。

“伊莉莎明年就滿20歲了，到時候需要為他挑選一位合適的翼人侍從。正好母親您現在也在——這本名冊上是我為她挑選的一些候選者。”奧蕾莉亞邊說邊把名冊遞到沃剋夫人和伊莉莎面前，“每一位都很優秀，家世也不錯。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適人選的話，這名冊裡的人都值得考慮。”

“真是貼心啊……”沃剋夫人欣喜地笑道，一面翻開名冊，“我最近也在為伊莉莎物色人選，咱們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名冊裡寫的既然都是為伊莉莎準備的侍從人選，她本人自然是沒有不看的道理，於是便也隨著母親的動作看向名冊。

只見那名冊的每一頁，都記錄了一位破曉翼人的個人信息。每一張照片看著都是一表人才、英俊精幹。旁邊更有小字詳細備註了這些人的出身、履歷、學歷、特長、愛好等極其詳盡的信息。薄薄一本名冊上足有二十餘人。

伊莉莎一頁一頁看完這些人的信息，抬眼說道：“謝謝姐姐費心幫我準備了這麼多優秀的人選。不過……我心中還有一個重要的人選，希望也能加到這個名單上。”

“喔？”奧蕾莉亞柳葉般細長的眉尾微微翹起，好奇地問道，“是什麼人？”

沃剋夫人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有這個福氣，能讓你都替他說話。”

“這個人你們都認識。”伊莉莎莞爾一笑，“就是我現在僕役——影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