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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怎麼啦?”老駱駝往屋裡張望着,說道。

“幫這姑娘一把,你還有完沒完?”張胖子不耐煩地回答,“別站在那兒耍貧嘴,衝著我嘻皮笑臉。”

老駱駝發出一聲驚呼,奔上前來對姑娘施行救助,這功夫,機靈鬼跟着自己的恩師也已經走進來,他連忙把背在身上的一個包裹放在地板上,從腳跟腳走進來的假少爺手裡奪過一隻瓶子,一轉眼已經用牙齒將瓶塞拔出來,先嘗了嘗瓶子里的東西,以免出錯,隨後又往病人嗓子眼裡倒了一些。

“你給她扇幾口新鮮空氣”假少爺吩咐道,“解開襯裙的時候,老駱駝,你就拍她的手。”

這些經過協調的急救措施進行得熱火朝天,功夫不大便產生了理想的效果。姑娘逐漸恢復了知覺,晃晃悠悠地走到床邊的一張椅子跟前,把臉埋在枕頭上,讓多少有些感到詫異的張胖子先生去對付那三個不速之客。

“喲,是哪陣邪風把你給刮到這兒來啦?”他問老駱駝。

“壓根兒不是邪風,邪風是不會給誰帶來好處的,我帶來了一點你看見保准高興的好東西。機靈鬼打開包袱,把今天早上我們花光了錢才買來的那一點點小東西交給胖子。”

機靈鬼依照老駱駝先生的囑咐,解開他帶來的那個用舊檯布做成的大包裹,把裡邊的物品一件一件地放到桌上,一邊大肆吹噓這些東西多麼難得,多麼美妙。

“多好的雞肉餅,”機靈鬼要他看看一塊很大的餡餅。“多嫩的腿兒,那幾根骨頭入嘴就化,用不着剔出來。綠茶,濃得不得了,你要是用滾水來泡,準會把茶壺蓋也給頂飛了。糖有點發潮,成色是差一點—,一斤最好的鮮肉,還有一瓶劍南春”

假少爺從他的一個碩大無比的口袋裡掏出用塞子塞得很嚴的一大瓶酒,眨眼之間已經從瓶子里倒出滿滿一杯純酒精,那位病號毫不遲疑,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啊!”老駱駝心滿意足地搓了搓手,說道,“你頂得住,你現在頂得住了。”

“頂得住!”張胖子大叫起來,“我就是給撂倒二十次,你也不會幫我一把。三個多禮拜了,你這個假仁假義的混蛋,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種處境里不管,你是什麼意思?”

“小崽子們,瞧他說的。”老駱駝聳了聳肩說,“我們給他帶了這麼多好——東——西。”

“東西倒是不錯,”張胖子往桌上掃了一眼,火氣略略消了一些,說道。“你自個兒說說,幹嗎要把我丟在這兒?這些日子我心情壞透了,身子骨也垮了,又沒錢花,全齊了,你卻一直扔下我不管,簡直把我看得連那隻狗都不如。”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玩的狗呢,”假少爺嚷嚷着,照張胖子先生的要求把狗趕開了。“跟個老太太上菜市場一樣,總聞得出吃的東西來,它上台演戲准能發財,。”

“別吵吵,”張胖子看見狗已經退回到床底下去了,卻還在忿忿不平地嗷嗷叫,就吼了一聲。“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你這個乾癟癟的老窩主,嗯?”

“我離開海螺城有一個多禮拜了,去辦了件事。”老駱駝回答。

“還有半個月又怎麼說呢?”張胖子刨根問底,“你把我丟在這地方,跟一隻生病的耗子躺在洞里似的,另外那半個月是怎麼回事?”

“我也是沒法子,”老駱駝答道,“當著人面我不便詳細解釋。可我實在沒法子,我拿性命擔保。”

“拿你的什麼擔保?”張胖子用極其厭惡的口氣吼道,“喏。你們哪個小子,替我切一片餡餅下來,去去我嘴裡這味,他的話真能咽死我。”

“別發脾氣了”老駱駝依頭順腦地勸道,“我絕對沒有忘掉你,一次也沒有。”

“沒有?我量你也沒有,”張胖子帶着苦笑回答說,“我躺在這地方,每個鐘頭又是哆嗦又是發燒,你都在想鬼點子,出餿主意,讓我干這個,干那個,只要我一好起來,什麼都讓他去做,再便宜沒有了,反正夠窮的了,還非得替你幹活。要不是這姑娘,我早就沒命了。”

“你瞧,”老駱駝趕緊抓住這句話作擋箭牌,“要不是這姑娘。除了苦命的老駱駝,誰還能幫你弄到這樣好使喚的姑娘?”

“他說的倒是實話。”阿珠連忙上前說道,”隨他去,隨他吧。”

阿珠一出面,談話就轉了一個方向。兩個少年接到處處謹慎的老駱駝遞過來的一道詭譎的眼色,開始一個勁地向她敬酒,可她喝得很有節制。

這功夫,老駱駝強裝出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逐漸使張胖子先生心情好了一些,老駱駝假意把張胖子先生的恐嚇當做是插科打諢,接下來,張胖子多喝了一些酒,也給了他面子,講了一兩個粗俗的笑話,老駱駝直打哈哈,一副非常開心的樣子。

“事情倒是蠻不錯,”張胖子先生說道,“但你今天晚上非得給我弄幾個現錢不可。”

“我身邊一個子兒也沒有。”老駱駝回答。

“可你家裡多的是錢,”張胖子頂了一句,“我得拿一些那兒的。”

“多的是錢!”老駱駝揚起雙手,大叫起來,“我還沒有多到可以——”

“我不知道你弄了多少錢,而且我敢說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可是得花很多時間去數的,”張胖子說,“反正我今天要錢,廢話少說。”

“行,行,”老駱駝嘆了口氣,說道,“我回頭派機靈鬼給你送來。”

“這種事你才不會幹呢,”張胖子答道,“機靈鬼機靈過頭了點,他不是忘了帶,就是走迷了路,要不就是碰上警察來不了了,橫豎都有借口,只要有你的吩咐。還是阿珠到那邊窩裡去取,一切穩穩噹噹。她去的功夫,我躺下打個盹。”

經過多次討價還價,老駱駝將對方要求的貸款數目從五個大洋壓低到了五個大子兒。

他連連賭咒發誓說,那樣一來,他就只剩十八個銅錢來維持家用了。張胖子板着面孔說,要是沒有多的錢了,也只好湊合著用了。於是,阿珠準備陪老駱駝到家裡去,機靈鬼和假少爺把那些食物放進櫥里。

老駱駝向自己的貼心夥伴告別,由阿珠和那兩個少年陪着回去了。與此同時,張胖子先生倒在床上,安心要睡到姑娘回來。

他們平安到達了老駱駝的住所,。

“沒有人來過?”老駱駝問道。

“鬼都沒有一個,”瘸子將衣領往上扯了扯,回答說。“沒勁,同喝剩的酒一樣。你是得弄點什麼看得過去的東西酬謝我,老駱駝,我替你看了那麼久的家。我他媽無聊,要不是我脾氣好,有心替這個年輕人解解悶,我已經睡覺去了,睡得和在新門監獄裡頭一樣沉。無聊死了,我要是說瞎話,讓我不得好死。”

瘸子一邊發出這樣那樣屬於同一類型的感慨,一邊神氣活現地將到手的錢櫓到一起,塞進背心口袋裡,似乎他這麼個大人物根本就沒把這樣小的銀幣放在眼裡。錢放好了,他大模大樣地走出了房間,風度翩翩,儀態高雅,引得基瘸子朝他穿着長靴的雙腿頻頻投以艷羨的眼光,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打住。

他向眾人擔保說,只花了十五個六銅錢結識那樣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認為一點不貴,他才不把自己的小指頭一彈輸掉的錢放在心上。

“你可真是個怪人。”假少爺讓這一番聲明逗樂了,說道。

“一點也不怪,”瘸子回答,“我是不是很怪,老駱駝?”

“你非常機靈。”老駱駝說著,拍拍他的肩膀,朝另外兩個徒弟眨了眨眼睛。

“機靈鬼!你們該去幹活了。快走。快十點了,什麼事還沒幹呢。”

遵照這一暗示,兩個少年向阿珠點了點頭,戴上帽子,離開了房間。機靈鬼和他那位樂天派夥伴一路上都在尋開心,講了很多俏皮話。

“聽着,”等兩個徒弟離開房間,老駱駝說道,“我去給你拿那些錢,阿珠。這把鑰匙是小食品柜上的,裡邊放着那幾個男孩弄來的一些零碎東西,親愛的。我的錢從來不上鎖,因為我沒有弄到什麼非得鎖上不行,親愛的。哈哈哈!沒什麼需要上鎖的。這是一份苦差使,阿珠,而且不討好,我不過是喜歡看見年輕人圍在我身邊而已。什麼我都得忍着,什麼都得忍。噓!”他慌裡慌張地說,一邊把鑰匙塞進懷裡。“那是誰?聽!”

姑娘雙臂交叉坐在桌旁,像是一點也不感興趣似的,要麼就是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進來出去,管他是誰呢,這時候,一個男子的低語聲傳到了她的耳朵里。一聽到這個聲音,她閃電一般敏捷地扯下軟帽和技巾,扔到桌子底下。老駱駝立刻回過頭來,她又低聲抱怨起天氣炎熱來,這種懶洋洋的口吻和剛才那種極為慌亂迅速的舉動形成鮮明的反差,不過,老駱駝一點也沒有覺察到,他剛才是背朝着阿珠。

“呸。”老駱駝低聲說道,像是感到很不湊巧。“我先前約的那個人,他下樓到我們這兒來了。他在這兒的時候,錢的事一個字也沒別提,阿珠。他呆不了多久,要不了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