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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姑娘雖然對耍猾做假的全套功夫十分嫻熟,卻也很難完全隱瞞邁出這一步在她心中產生的影響。她記得,不管是詭計多端的老駱駝,還是殘忍無情的張胖子,他們的那些詭計對其他人隻字不提,在她面前卻毫不隱瞞,兩個人完全相信她是靠得住的,根本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儘管這些詭計十分奸詐,策劃者膽大包天,儘管她對老猶太深惡痛絕,是他一步一步領着自己,在罪惡與不幸的深淵中越陷越深,難以自拔,然而有的時候,即便是對於他,阿珠仍然感到有些於心不忍,怕自己泄露出去的事會使他落入他躲避了那麼久的鐵拳,並且最終會栽在自己手裡——雖說他完全是罪有應得。

然而,這些僅僅是心靈上的動搖,雖然她無法與多年來的夥伴一刀兩斷,但還是能夠抱定一個目標,決不因為任何顧慮而回心轉意。她放心不下的是張胖子,這一點本來更有可能誘使她在最後一分鐘退縮變卦,但她已經得到人家會為她嚴守秘密的保證,也沒有泄漏可能導致他落入法網的任何線索,為了他的緣故,甚至拒絕從包圍着她的所有罪惡和苦難中逃出來——她還能怎麼樣呢?她已經橫下一條心。

儘管內心的鬥爭都以這樣的結果告終,但它們依然一次又一次向她襲來,並且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不出幾天,她就變得蒼白而又消瘦。

她時常對面前發生的事毫不理會,或者根本不介人眾人的談話,而過去她在這類談話中嗓門比誰都大。

有的時候,她乾巴巴地發出一陣笑聲,無緣無故或者說毫無意義地大鬧一通。可往往剎那之間,她又無精精打采地坐了下來,手支着腦袋沉思默想。她有時也想儘力振作起來,但這種努力甚至比這些徵兆更能說明她心神不定,她所想的和同伴們正在商量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星期天夜裡,附近教堂的鐘聲開始報時。

張胖子與老駱駝在聊天,卻還是停下來諦聽着。阿珠姑娘蜷縮着身子坐在一個矮凳上,她也抬起頭來,聽了聽。十一點。

“離半夜還有一個鐘頭,”阿珠拉起窗板看了看外邊,又回到座位上,說道。“天又黑又問,今兒晚上做買賣真是沒得說。”

“啊。”老駱駝回答,“真可惜,我們連一筆可以做的現成買賣都沒有。”

“你算是說對了一回,”張胖子繃著臉說,“確實可惜啊,我也有點這種感覺。”

老駱駝嘆了口氣,沮喪地搖了搖頭。

“等我們把事情好好排個隊,非得把丟掉的時光補回來不可。我就知道這個。”

“說得可也是,”老駱駝一邊回答,一邊大着膽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了。” 張胖子嚷嚷着,“得了,就這樣吧。”

“哈哈哈!”老駱駝大笑起來,好像這一點點讓步也使他感到欣慰。“你今兒晚上像你自個兒了,這才像你自個嘛。”

“幹什麼,你那隻皺巴巴的老爪子擱在我胳膊上,我可沒覺得像我自己,你給我拿開。” 張胖子說著,撂開老駱駝的手。

“這會弄得你神經緊張,比爾——讓你覺得給人逮住了,是不是啊?”老駱駝決定不生氣,說道。

“讓我覺得給魔鬼逮住了,”張胖子回敬道,“像你這副嘴臉,壓根找不出第二個,除了你爹,這功夫他沒準正在燒他那帶點花白的紅鬍子,要不就是你根本沒個爹,直接就從魔鬼那兒來了——我才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老駱駝對這一番恭維沒有回答,只是扯了一下張胖子的衣袖,用手指朝阿珠指去,她借前邊那番談話的機會戴上軟帽,正要離開房間。

張胖子大聲地說,“阿珠,晚上都這功夫了,小丫頭還要上哪兒去啊?”

“沒多遠。”

“這叫什麼話?”張胖子問道,“你上什麼地方去?”

“我說了,沒有多遠。”

“我問的是什麼地方?” 張胖子釘得很緊,“我的話你聽見沒有?”

“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姑娘回答。

“你不知道我知道,” 張胖子這樣說主要是出於固執,倒也不是真有什麼原因反對阿珠姑娘去她一心想去的地方。“哪兒也別去。坐下。”

“我不舒服,我先前跟你講過的,”姑娘答道,“我想吹吹涼風。”

“你把腦袋從窗戶里伸出去不就得了。” 張胖子回答。

“這哪兒夠,”姑娘說道,“我要上街。”

“那你休想出去。”張胖子一口拒絕,站起來鎖上房門,抽出鑰匙,又扯下她頭上的軟帽,扔到一隻舊衣櫃頂上。“行了,”那強盜說,“眼下就安安靜靜呆在老地方吧,好不好?”

“一頂軟帽,多大一回事,還想留住我?”姑娘臉色一片煞白。“你是什麼意思,比爾?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知不知道我在——噢!”張胖子大聲嚷嚷着轉向老駱駝。“她瘋了,你知道,要不然絕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你是要把我逼上絕路啊,”姑娘雙手按在胸脯上,似乎想竭力壓住滿腔怒火,喃喃地說。“你放我出去,聽見沒有——現在——馬上——”

“不行!”張胖子說道。

“告訴他,放我出去,老駱駝,他最好是放我出去,這對他有好處,聽見沒有?”阿珠大喊大叫,一邊用腳踩着地板。

“聽見沒有!”張胖子在椅子上轉了個身,面朝著她。“行啊!我要是過半分鐘還聽見你在說話,狗就會一日咬住你脖子,看你還能不能這樣尖聲嚷嚷。真是見鬼了你,賤貨。怎麼回事?”

“讓我出去,”姑娘一本正經地說,隨後便在門邊的地板上坐下來,說道。“比爾,讓我出去吧。你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你不明白,真的。只要一個鐘頭——就夠了——就夠了!”

“胡說八道,這小娘們要是還沒瘋得沒個底,我敢把我的手腳一隻一隻割下來。”張胖子吼叫着,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起來。”

“除非你讓我出去——除非你讓我出去——就不起來——就不起來!”姑娘尖叫着。張胖子看了一會兒,瞅准機會突然扼住她的雙手,任憑她掙扎扭打,把她拖進隔壁小屋,推到一把椅子上,用力按住,自己在一張長凳上坐下來。

她輪番掙扎,哀求,直到鐘敲十二點,她折騰得筋疲力盡,這才不再堅持原來的要求。張胖子警告了一聲,又加了一通詛咒,要她當晚別再打算出去,便扔下她去慢慢緩過勁來,自己回到老駱駝那兒。

“哎呀。”這個專門入室搶劫的傢伙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說道。“真是個稀奇古怪的小娘們。”

“你可以這麼說,”老駱駝若有所思地答道,“你可以這麼說。”

“她幹嗎想起來今兒晚上要出去,你知道不知道?”張胖子問,“對了,照道理你比我了解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固執,我想是女人的固執。”

“對啊,我想也是,”張胖子咕噥着,“我還以為把她*好了呢,敢情還是照樣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