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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態度和你的所作所為一樣使我確信,你非但沒有忘記這件事,而且始終耿耿於懷,”羅先生回答,“我說的是十五年以前,當時你不過十一歲,而你父親只有三十一歲——我重複一遍,他奉父命結婚的時候還是個孩子。你是要我重提那些使你父親的名聲蒙上陰影的事情呢,還是不用我說,你自己將真實情況告訴我?”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老孟答道,“只要你願意,只管說你的。”

“當時,那班新朋友中,”羅先生說道,“有一個是你母親的哥哥,他妻子大約半年以前去世了,丟下兩個孩子——在早還有幾個,但幸而只有兩個,都是女兒,一個如花似玉的十九歲姑娘,另一個小丫頭只有三兩歲。”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老孟問。

“他們住在鄉下,”羅先生彷彿沒有聽見這句插話,“你父親有一天看上了一個丫鬟”

老先生頓了一下,他見孟可司咬着嘴唇,兩眼盯住地板,便立即往下說道:“到年底,他和那個丫鬟訂下了婚約,訂下了*的婚約,贏得了那個純潔無瑕的姑娘的芳心。”

“你的故事還真夠長的,不就是個女人嘛。”老孟煩躁地在椅子上折騰着,說道。

“這個真實的故事充滿苦難和不幸,年輕人,”羅先生回答,“這類故事通常都是如此。如果是一個單純快樂美滿的故事,那就很短。後來,這個丫鬟就要殺掉你父親,但是沒有成功。他逃到了山上,投奔了土匪。然後,你舅舅就在你們家,看上了你爸爸的一個姨太太,一天晚上侮辱了她。然後,你爸爸就設計殺了你舅舅。土匪帶兵洗劫了你舅舅家。你爸爸又和土匪鬥了三年,最後把土匪都殺光了,然後他自己也不知所蹤。消息一傳到小王莊,你母親就帶着你跟去了,她到的那一天,沒有留下遺囑——沒有遺囑——於是全部財產落入你們母子的手中。”

故事講到這裡,老孟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諦聽着,儘管眼睛沒有正對着說話的人。羅先生打住話頭,老孟換了一個姿勢,擦了擦發燙的臉和手,一個人驟然間如釋重負就是這個樣子。

“他之前來過海螺城,”羅先生目不轉睛地望着對方的臉,緩緩地說,“他來找過我。”

“這我沒聽說過。”老孟插了一句,口氣中本想表示此話不可信,卻反而表明他更多的是感到一陣不愉快的驚奇。

“他來找過我,留下了一些東西,其中有一幅畫像——他親筆畫的一幅肖像——那個可憐的姑娘的肖像,他不願意把畫丟在家裡,但旅途匆匆,又沒法帶在身邊。焦慮悔恨之下,他瘦得形銷骨立。他心神不定,語無倫次,談到了他自己造成的禍患與恥辱,向我吐露他要不惜一切代價,照到他。甚至於對我,他也沒有進一步傾吐衷腸,只答應寫信,把一切都告訴我,並表示事後還會來看我,作為在世的最後一次,啊!那本身就是最後一次。我沒有收到信,也再沒有見到他。”

“等到一切都結束了,”羅先生略微頓了一下,說道,“我到他  結下那筆孽債的地方去了——我可以用世人通行的說法,因為世間的苛責或是寬厚對於他已經沒有什麼兩樣——我打定主意,如果我的擔心變成了現實,也要讓那位一時迷途的姑娘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家,找到一顆能夠同情她的心。”

老孟越發暢快地舒了一口氣,帶着勝利的微笑回頭看了一眼。

“你的弟弟,”羅先生把椅子朝對方挪近了一些,說道,“你的弟弟,是個身體瘦弱,衣衫襤樓,受人鄙視的孩子,一隻比機緣更強有力的手推着他來到我面前,我把他從罪惡可恥的生活中救了出來。

“什麼?”老孟嚷起來。

“是我把他救出來的,”羅先生說道,“我剛才不是說過,我很快就會激起你的興趣。不錯,是我把他救出來的——我明白,你那個狡滑的同夥隱瞞了我的名宇,雖說他才不管你聽不聽得出說的是誰。當時他被我救出來,住在我家裡養病,他與我前邊談到的那幅畫上的姑娘長得很像,使我大吃一驚。即使是在我初次見到他的時候,儘管他渾身污垢,可憐巴巴的,他臉上就有一種表情若隱若現,我似乎在一場栩栩如生的夢境里猛然發現了一位老朋友的身影。我用不着告訴你,我還沒弄清他的來歷,他就被人拐跑了——

“幹嗎不說呢?”老孟趕緊問了一句。

“因為這事你心裡有數。”

“我”

“當面抵賴是無濟於事的,”羅先生回答,“我會讓你明白,我知道的不只這一件事。”

“你——你——沒法證明有什麼事情對我不利,”老孟結結巴巴地說,“我量你也沒那麼大本事。”

“走着瞧吧,”老先生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回答,“我失去了那個孩子,雖然我多方努力,還是沒能找到他。你母親已經死了,我知道,只有你能解開這個謎,只有你一個人。我最後一次聽到你的消息的時候,你呆在你自己的領地上。你的下人也不知道你的住處。他們說,你來來去去,和以前一樣神秘——有時一連幾天都在,有時又是幾個月不在——看起來還是不斷出沒於那幾個下流的場所,跟那班喪盡廉恥的傢伙攪在一起,你從還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孩子的時候起,就和他們打得火熱。我一次又一次向他們打聽,連他們都嫌煩了。我白天黑夜在街上走來走去,可直到兩個小時以前,我所有的努力都毫無結果,我從沒有見到過你一次。”

“你現在真的看見我了,”老孟大着膽子站起來,“那又怎麼樣?欺詐和搶劫都是響噹噹的罪名——你以為,你憑空想像,一個小鬼長得跟一個死人無聊時胡亂塗幾筆的什麼畫長得有點像,就可以證明了?硬說我有個弟弟。你甚至搞不清那一對情種有沒有生過孩子,你根本搞不清楚。”

“我過去確實不清楚,”羅先生也站了起來,說道,“可是過去半個月里,我一切都打聽清楚了。你有一個弟弟。你知道這件事,而且認識他。遺囑本來也是有的,被你母親銷毀了,她臨終的時候,又把這個秘密和得到的好處留給了你。遺囑里提到一個孩子,可能將成為這一可悲的結合的產物,那個孩子後來還是生下來了,無意之中又叫你給碰上了,最早引起你疑心的就是他長得很像他父親。你把那些證據給毀了,我們眼下就用你自己對和你連手的那個老駱駝說過的話好了。僅有的幾樣能夠確定那孩子身份的證據掉到河底去了,從他母親那兒把東西弄到手的那個老妖婆正在棺材裡腐爛哩。’不肖之子,懦夫,騙子——你,乘黑夜跟一幫盜賊、殺人犯策劃於密室之中——你,你的陰謀詭計使一個比你們好一百萬倍的姑娘死於非命——你,自幼就傷透了你生身父親的心,邪念、罪孽、淫慾,這一切都在你身上潰爛,直到它們找到一種可怕的病態才算髮泄出來,這種病態甚而把你的面孔變成了你的靈魂的一個縮影——你,你還敢跟我頂?”

“不,不,不!”這個懦夫連聲說道,他終於被對方一一曆數的控訴壓倒了。

“每一句話!”老先生喝斥道,“你跟那個該死的惡棍之間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知道。牆上的影子聽見了你們的竊竊私語,把你們的話傳到了我的耳邊。看到那個孩子備受虐待,連一個墮落的姑娘也幡然醒悟,給了她勇氣和近乎於美德的品性。兇殺已經發生了,即便你在事實上不是同謀,你在道義上也難逃罪責。”

“不,不,”老孟連忙否認,“那——那件事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正想去打聽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就把我抓了來。我不知道起因,還當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吵架呢。”

“這一些只是你的秘密的一部分,”羅先生答道,“你願意全部講出來嗎?”

“是的,我願意。”

“你願不願意寫一份說明事實真相的供詞,再當著證人的面宣讀?”

“這我也答應。”

“你老老實實呆在此地,等筆錄寫好了,跟我一塊兒到我認為最適當的地方去作一下公證,怎麼樣?”

“如果你一定要那麼著,我照辦就是了。”老孟回答。

“你必須做的還不止這些,”羅先生說道,“你必須對一個與世無爭但卻無辜受害的孩子作出賠償,確實是這樣,儘管他是一筆孽債的產物。你沒有忘記遺囑的條款。你必須將關於你弟弟的條款付諸實施,然後你高興到哪兒去就到哪兒去。在這個世界上你們再也無需見面了。”

老孟來來去去地踱着步子,神色陰沉而又奸詐,他在斟酌這一提議,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的出路,正處在恐懼和仇恨的兩面夾攻之中。房門被急匆匆打開了,錢先生興奮不已地走進房間。

“那個人即將被捕,”他嚷着說,“今晚就要逮住他。”

“是那個兇手嗎?”羅先生問。

“對,對,”大夫回答,“有人看見他的狗在某一個老巢附近轉來轉去,看來用不着懷疑,狗的主人要麼已經在那兒了,要麼就是打算趁天黑到那兒去。密探已經把各個方向都看住了。我跟奉命捉拿他的人談過,他們告訴我,他跑不了。政府今天晚上已經出了一百大洋的賞格。”

“老駱駝呢,他怎麼樣了?”羅先生說。

“我剛聽說還沒抓住,可他跑不掉,說不定到這個時候已經抓住了。他們對付他還是滿有把握的。”

“你拿定主意沒有?”羅先生低聲問老孟。

“拿定了,”他回答。“你——你——能替我保密嗎?”

“我一定保密。你呆在這兒等我回來。這可是你要想平安無事的唯一希望。”

他們離開了房間,門重新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