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虎收住腳步，踉蹌着，差點摔倒在地，那人連忙上前一步，說了一句:“小心，”伸手要去攙扶高虎。

高虎穩住腳步，看了看面前的人，把兒子從脖子上抱了下來，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說道:“寶兒，你回院子里玩吧。”

“不，爹爹，我要騎大馬，騎大馬，”小男孩很是任性，抓着高虎的衣袖，叫了起來。

高虎說道:“寶兒乖，爹爹有事，一會兒就讓你騎大馬。”

幾個僕役、丫鬟跑了過來，對小男孩說道:“小少爺，我們和你玩，走，到花園裡咱們捉螞蟻去。”

幾個僕役、丫鬟連哄帶騙，把小男孩弄走了。

兒子走了，高虎並沒有讓那人進院子的意思，板著臉，擺出一副威嚴的架勢，看着面前那人，說道:“楚恆，你有什麼事嗎?”

這楚恆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穿得破破爛爛，一看就是個窮困潦倒之人。

楚恆站在高虎的面前，顯得有些扭捏，說道:“高大俠，我我我......”

楚恆結結巴巴，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高虎皺起了眉頭，說道:“楚恆，你到底有沒有事?沒有事我可陪兒子去了。”

高虎轉身要走，楚恆連忙伸手，叫道:“高大俠且慢，在下最近手頭拮据，高大俠的俠義之名遠播四方，不知高大俠能否救濟在下?”

高虎撇了一下嘴，有幾分語重心長，說道:“楚恆，我可以救濟你，但是，你一個大男人，一天到晚靠人家救濟，這事好說不好聽。”

楚恆低着頭，臉上露出了羞愧的神情，說道:“高大俠，我知道，您救濟我好幾次了，我沒少受您的恩惠。將來有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報答您......”

高虎擺了一下手，打斷了楚恆的話，說道:“我高虎一輩子幫過很多人，其中大部分我都記不住了，我幫別人從來就不圖什麼回報。”

楚恆連連點頭，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庸俗了，庸俗了。”

高虎拍了拍楚恆的胳膊，說道:“楚恆，你好歹也是個江湖人，也三十多歲了，怎麼混得連口飯都吃不上?”

楚恆羞得滿面通紅，說道:“在下沒有什麼名氣，沒人贊助我，也沒有達官貴人願意收留我當門客。”

在燕國有這麼一群人，自稱是江湖人，他們每天抱着一把劍，東遊西逛，什麼正事也不幹，還吃香的喝辣的。

這裡面有一個問題，這些江湖人的錢是從哪來的?

江湖人的經濟來源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達官貴人們仰慕江湖人的名聲，心甘情願，拿出錢財來贊助這江湖人。另一種是江湖人投奔到達官貴人們的家裡，當一個門客。

能拉到贊助的江湖人是令人艷羨的大俠客，給人家當門客的江湖人，雖然差了一點，但是起碼能混個衣食無憂，也算是成功。

江湖人是能拉到贊助，還是去當門客，這取決於江湖人的名聲，名聲越大，得到的好處就越多。

工匠的第二生命是技能，江湖人的第二生命就是名聲。工匠靠技能活着，江湖人靠名聲活着。

像田仲光、高虎這樣的俠客，早就賺夠了名聲，現在已經是半退隱的江湖人，他們開鏢局、開武館，甚至做起了其它和江湖無關的生意，守着老婆孩子，安穩過日子。

楚恆是江湖人當中混得最慘的那一種，混了很多年，還沒有混出名聲。別說是拉贊助了，連當門客都沒人要。

江湖人闖江湖混名聲要趁早，大部分著名俠客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就聲名鵲起了，有的俠客甚至十幾歲的時候就聲名遠揚。

像楚恆這樣三十多歲了還一點名聲沒混出來的，極少極少。很多江湖人混到楚恆這個歲數還沒出名，就會斷了出名的念想，退出江湖，回到家裡老老實實過日子。

可是，楚恆不甘心，他從小就對俠客充滿了嚮往，做夢都會夢見自己成為俠客，一把長劍，一匹瘦馬，一壺老酒，一頂草帽，古道西風，行走於夕陽之下，想一想就令人激動。

人的成長過程其實就是一個不斷妥協的過程，兒時那些色彩斑斕的夢，在現實面前一個一個破碎掉，最後，所有的夢都破碎了，所有的色彩都化作了黑白，人也就長大了，成熟了。

儘管三十多歲了，楚恆還是不肯向現實妥協，他緊緊地握住兒時的那些夢，不忍心看着它們破碎。

因為是江湖人，要闖名聲，楚恆得注重面子，不管多麼窮困潦倒，他也不能去當販夫走卒，不能去當苦力賺錢，打腫臉充胖子，只能如此了。

人活着就得吃飯就得穿衣，就得消耗錢財，楚恆被逼無奈，找到了高虎這樣的老前輩，希望這些老前輩能接濟接濟他。

在江湖上，老前輩接濟窮困潦倒的晚輩，這是美談，這是佳話，老前輩長臉，晚輩也不丟人。

楚恆上個月就來找過高虎，高虎給了他十兩銀子。他還了債，買點柴米油鹽，十兩銀子很快就花光了。

迫不得已，楚恆只好舍下一張臉來，再次來求高虎。

高虎看着楚恆那副可憐相，說道:“楚恆，你都三十多歲了，還是一點名聲也沒有，這說明你不適合混江湖，你還是找個工作，老老實實過日子吧。”

“是，我知道了，”楚恆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高虎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楚恆低着頭，瞟着眼睛，盯着高虎那隻手。

高虎摸出了一張銀票，展開看了看，說道:“這是五十兩銀子，你拿去花吧，不要再混江湖了，不要再來找我了。”

高虎把銀票扔給了楚恆，楚恆雙手接過銀票，連連道謝:“謝謝高大俠，謝謝高大俠，謝謝高大俠......”

高虎沒聽楚恆的感謝，扔完了銀票，轉身就走了，命令家丁關上了院門。

楚恆並不生氣，他看着手裡的五十兩銀票，高興得合不攏嘴。有了這五十兩銀子，他可以一年之內不用為吃穿發愁了。

楚恆把銀票揣進了懷裡，揚着頭，哼着小曲兒，笑呵

呵地走了。

望着天空，楚恆感覺今天的天空是那麼藍，陽光是那麼明媚，空氣是那麼清新，心情是那麼舒暢......

楚恆正仰頭看天，突然，一個人重重地撞了他一下。他低頭一看，是個瘦小的乞丐。

“對不起，對不起，”乞丐誠惶誠恐，向楚恆道歉。

楚恆瞪着眼睛，叫道:“瞎了你的眼睛，我可是俠客，你連俠客也敢撞?”

楚恆握住了手中的劍，作勢要拔出來，劈了這小乞丐。

作為一個江湖人，劍是必不可少的，楚恆手裡也有一把劍。只不過楚恆這劍是個銀樣蠟頭槍，中看不中用，楚恆不好意思把那銹跡斑斑的劍拔出來，做做樣子，嚇唬那小乞丐。

小乞丐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叫道:“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這時，周圍聚集了一批圍觀群眾，這些圍觀群眾看着楚恆，低聲議論起來，“這是一位俠客，哎呀，真威風。”

楚恆聽着這些話，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朝那小乞丐揮了一下手，說道:“滾吧，殺你髒了我的劍。”

“多謝大俠，”小乞丐爬起來，一溜煙逃走了。

楚恆提着劍，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圍觀群眾自動讓開了一條路，目送楚恆這位大俠遠去。

楚恆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想着妻子想著兒子，楚恆的心裡就流過了一股暖流，同時也生出了幾分愧疚。

這些年，楚恆一直在外面闖蕩，要混出名聲當大俠，家裡面的事，他幾乎是什麼也不管，里里外外全靠妻子一個人。

還有兒子，這些年自己也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職責。有一次，自己外出走了很長時間，回到家裡見到兒子，嚇了一跳，兒子竟然長這麼大了，自己都快認不出來了。

想着妻子兒子，楚恆又考慮起來，自己要不要繼續混江湖了。隨着年齡的增長，楚恆出名的希望是越來越小，在江湖的這條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黯淡。

自己要不要就此放棄，拿着這五十兩銀子，做點小生意，養家糊口，做一個好丈夫做一個好父親。

想到這裡，楚恆總是有那麼點不甘心，他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雖然沒有混出名聲，但是，江湖上的一些規矩他還是弄清楚了，耳濡目染，不至於一點收穫也沒有。

萬一自己距離成功只差那麼一點點呢，就此放棄，自己以前的所有努力可就都白費了。

楚恆嘆了一口氣，心想，我這個願望就那麼難實現嗎?老天爺為什麼這麼折磨我?我的付出一點也不比別人少，為什麼別人都能成功，就我不能成功?

不甘心，不甘心，我不甘心!

楚恆想着心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家門口，不管人在外面遭遇什麼挫折、困難，家永遠是避風的港灣。

楚恆笑了一下，推開了家門。

眼前的一幕令楚恆愣住了，妻子正收拾着東西，拉著兒子的手要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