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紫沉默。

江嵐依為什麼要殺小曇，恐怕根本不是因為恨，而是為了得到更多。

因為小曇的存在，江嵐依也和其餘修士一樣，終身不得寸進。自己也是修士，所以十分能理解江嵐依的想法和瘋狂，只要踏上道途，誰願意半途而廢？但若站在小曇的角度，雖然這一切是因他而起，卻不是處於他的本心。

他同這個世界萬千生靈一樣，有選擇生的權利。

修真界從來不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愛的世界，陶紫實在說不出讓小曇去死，放修士們飛升的話來，即便自己也是這裡面的修士之一。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憑什麼要求別人無私？

更何況，便是小曇死了，這個世界便會成為一個正常的有天道法則的世界么？江嵐依想象中的世界也不過是千萬可能中的一種。

誰也不知道，小曇死了以後，這個世界會向著哪個方向走去，是更好，還是更糟糕。這其實是場豪賭！

陶紫嘆一口氣，皺着眉道：“小曇，我不知，若換做是我，我亦不知該如何做，我……”

小曇慈愛的摸摸她的發頂，笑笑：“嗯，這就是你比嵐依要強的地方。”他最喜歡的是陶紫的鮮活，還有永遠熠熠生輝的眼睛和知道路在何方的心。

這些，他從來都沒有過。

原本有些怔忪的江嵐依頓時憤然：“比我強？就憑她？”她眄一眼陶紫，眼神是毫不掩藏的蔑視。

小曇有些無奈的搖搖頭，抬手一揚，瞬間在殿中凝出一面水鏡，鏡中有各種畫面一一浮現。

雲夢澤，江嵐依剛剛出生，她笑的一如當年的小曇，懵懂卻純凈；靈水宗中，江嵐依坐於高堂揮斥方遒，破月門一夜間雞犬不剩，最後，青霞宗也徹底倒斃；江嵐依一統修真界，成了所有修士中高高在上的老祖，接着便整頓人間，原本的十九小國經過數十年的干戈，最終變成了一個光國。

畫面一轉，光國上下開始信奉元教，民眾可不識字，卻不可不識得元教，歸附江嵐依的修士都重新取號排名，搖身一變成了人人敬仰的法師。法師們舉國搜尋全陰之體的女子，白日里，她是人人信奉跪拜的聖女，吸收無盡的信仰之力；到了夜裡，她成了供法師們提升修為的爐鼎。

畫面上的正是剛剛被選出的聖女，之前陶紫在茶肆有所耳聞的榮郡主。她年輕如玉的身體上，伏着一個黝黑老邁的男人，是傳說中的智德**師。而他們身邊還圍着十來個衣不蔽體的男修，那個陶紫有過一面之緣的王爺也在其中，他嘴角流下口水，眼中是如同實質的貪婪與垂涎。

他們在排隊，排隊與榮郡主……

陶紫別過臉去不忍再看，她看到柴郡主茫然又空洞的雙眼，正流下一行清淚……

這一幕她可能永遠都忘不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小曇，但是江嵐依着實該死！僅僅是為了汲取信仰之力，她便這般行事，她不是在反抗小曇，她是在作踐一整個世界！

陶紫惡狠狠的盯着江嵐依，雙目赤紅，枯榮之焱已經凝於掌心。

小曇卻將她拉住，讓她再去看那水鏡。水鏡中，丁君逸端坐於之前的那個山洞中，他五心向天、心無旁騖，修為已經回到了鍊氣二層。

陶紫有些欣慰，她聽到小曇說：“所以說，你要比她強。”她，是指江嵐依。

江嵐依面上一片灰敗，自己錯了么？

自己沒錯，他們不過都是愚蠢的凡人和無知的修士，他們能供自己驅使，應該覺得榮幸才是。

所以她又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對小曇大笑道：“哈哈哈，真是有趣。姐姐果然容易變心，那麼，你要處死我么？”

她站得筆直，手中卻漸漸凝聚出一個金色的光團。

陶紫丹田中的金色小樹又顫了顫，是信仰之力！

“既然剛才那些還不夠，那便再試試剩下的吧！”江嵐依雙手不停掐訣，那光團越來越大，漸漸一有半人高的直徑，目標正是小曇。

陶紫同樣蓄勢待發，便是以卵擊石，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為這萬千生靈討回一個公道！

小曇看着對準了自己的江嵐依和對準了江嵐依的陶紫，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確實有趣，當年那個洞着實沒有白挖。”

他現在是男人的模樣，原本素衫烏髮、溫潤澄凈如一幅雋永的水墨畫，但他現在笑起來，卻像是奔騰的江河，涌動的江水已經摧毀了堤壩。

他眼角有兩滴淚珠滑落，他似無所覺，臉上像是有些痛有些留戀又有些決絕，他烏黑的眸子望向江嵐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根基在哪裡么？”

一轉眼，他瞬移到了江嵐依身邊，輕輕一揮，原本聚集如圓月的光球就消散不見，他對江嵐依說：“信仰之力，不是這麼用的。”

他曲指一彈，一個金色的光球就點進了江嵐依的眉心。

江嵐依“啊”的一聲，身發出由微弱到耀眼的金色光芒，她痛的大哭，她不停求饒。

小曇卻面不改色，只淡淡道：“你，才是我的根基。”因為根基正在被摧毀，他的嘴角有金色的血液流出來，耀眼又凄涼：“所以，要殺了我，首先便要毀去你。”

“不可能，不可能，你又騙我了！若我是你的根基，你為什麼會對我不管不顧，不聞不問？不……好痛……”可是他的嘴角真的在流血，他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她痛得在地上抽搐……

再看小曇，這回不是嘴角流血，而是直接噴出一口金色的鮮血，他笑的清淺：“我從來沒有騙過你。你忘了，當年，是你說我太無趣，所以才想要去遠方。孤獨的從來只是我一人罷了。”

“不……不，為什麼會是這樣，姐姐……我好痛，我不想失去你……姐姐……”隨着她的掙扎，她的身體已經漸漸透出金色的光芒，光芒將她洞穿，江嵐依已經消失不見。

原地，唯有一朵金色的曇花，香氣四溢。

小曇七竅流血，他踉蹌着將曇花捧在手心，他造了她，卻又毀了她。

他對勉強對陶紫露出個笑來，可比哭還要難看：“我一直以為我是不會哭的，直到剛才，還有，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陶紫不知道為何，心中一陣陣鈍痛，她滿臉淚痕，卻也對小曇笑笑：“我叫陶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