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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那小舟已是靠了岸,陳瀅的注意力便也轉到了岸邊,抬腳就要往前走。

“姑娘且別過去。”馮媽媽一把就拉住了她,低聲地道:“才撈出來的,不幹凈,姑娘離遠些兒。”

陳瀅回頭望了她一眼,語聲平靜地道:“我得過去。過後我還得給陛下寫摺子呢,若不看仔細了,怎麼寫?”

她的語氣委實太過鎮定,馮媽媽倒被她說得呆了呆。

好一會兒後,馮媽媽方才鬆開了手,勉強地道:“既這麼著,姑娘站遠些就是,可別湊得太近。”

陳瀅知道,馮媽媽能這樣說,已經是許老夫人做出的最大讓步了,只得無奈點頭:“我知道了,我就站在旁邊看一會,不會湊近的。”

馮媽媽大大地鬆了口氣,又叫了兩個看起來膽大些的僕婦,三個人護在陳瀅身邊,陪她去了岸邊。

幾名賤役吏員正在搬動屍體,陳瀅雖不便靠近,冪籬下的眼睛卻睜得極大,仔細觀察。

方才隔得遠沒瞧清,如今離得近了,陳瀅這才看見,這具屍身目測最多一米五左右,身量不高,初步推測死者要麼是個女子,要麼就是個尚未長成的少年。

陳瀅的視線掃向屍身的下半部分,卻只看到了腐爛的皮肉,以及些許衣料的殘餘物,骨盆部分卻是被完全掩蓋住了

她不由有些失望。

男、女骨盆的形狀有着極為明顯的差異。男性骨盆通常如漏斗,而女性骨盆則近於圓形。一般說來,根據骨盆的形狀,便能夠比較準確地判斷出死者的性別。

只可惜,這具屍身還只是半腐,陳瀅看不到骨盆,也就無從斷定這一點。

“是個女人。”一個站在屍身近前的年老吏員忽然說道,讓陳瀅吃了一驚。

那老吏員說出這話,便俯身上前,手裡團着塊布帕,從屍身的右手部位取下了一樣東西。

陳瀅凝目看去,卻見那原來是一枚玉鐲子。

“金鑲玉的。”那老吏員拿着鐲子迎光看了一眼,如是說道,復又拿手掂了掂,旋即改口:“下官說錯了,這是銅鑲玉的。”

另一個中年吏員走上前來,就着他的手觀察了一會兒,搖搖頭:“沒有記號兒。怕是小作坊出來的,要不就是貨郎賣的物件兒,不值幾個錢。”

便在他二人對話之時,那兩個下水撈屍的人卻是面帶異色,時而將視線投向裴恕,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裴恕自然察覺到了,很快便問:“怎麼了?那水底下還有別的?”

聲音雖然動人,但語氣卻非常狠厲,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那兩名撈屍人嚇得齊齊抖了一下,其中那個年紀輕些的,便壯着膽子單膝點地,用一種很古怪的腔調說道:“啟稟大人,之前沒說有兩具屍首,這錢還得另算。”

兩具屍首?!

陳瀅與裴恕同時變了臉。

“水下頭還有一具屍首?”問話的是裴恕身邊的一個官員。他的面上亦有着明顯的震驚。

那年輕的撈屍人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還有一具屍首,不過只剩下骨頭了。”

水邊立時一片安靜。

興濟伯府的小湖底下,居然沉着兩具屍首?

陳瀅情不自禁地轉開視線,望向了那亭亭搖曳的荷花,心底里覺出了一分諷刺。

誰能想到,這聖潔美麗的花朵之下,竟埋葬着兩條生命?

“撈上來。錢另算。”裴恕言簡意賅地給出答案。

那撈屍人面帶喜色,應了一聲,便與另一人又乘上小舟,再度駛向方才的那片水域。

裴恕慢慢地踱向女屍所在之處,那兩名吏員仍在輕聲交談着,一面飛快地做着記錄,並未注意到他的到來。

“她應該是個年輕的丫鬟。”他的身邊,突地響起了一個聲音。

是女孩子的聲音。

很乾凈、很平靜,宛若迢迢流水,從他的耳邊緩緩淌過。

他側首看去,便見那穿着紫衣的少女,正站在他的身旁,後頭跟着三個臉色不大好看的僕婦。

陳瀅不知何時竟也走了過來。

“你怎麼看出來的?”裴恕問道,同時抬起一隻手摸了摸下巴,面上的神情仍舊是一如既往地兇悍着,連那點兒興味也給掩去了。

“大人且看她的腰帶。”陳瀅說道,冪籬下的眼睛凝在那女屍的腰部,那裡殘留着幾根看不出形狀的織物,“這種碧羅巾子,市面上二十文一根,今年春天時,很是時興過一段時間。”

雖然那腰帶已經又爛又碎,但還能勉強看出顏色與紋理,正是陳瀅前些時候進宮時用來捆人的那一種。

二十文錢的腰帶,有身份的貴女們確實瞧不上。

當然,陳瀅自己是個例外,但這一點裴恕並不知情。

“這種腰帶是今年二月下旬開始在市面兒上出現的,且這料子也挺厚實。”陳瀅繼續說道,闡述着她的分析:“照此推斷,這丫鬟落水時,應該是在春天,天氣還不太熱的時候。也就是說,是在兩、三個月前。”

裴恕沒說話,微有些上挑的眼眸打量着陳瀅,斜着嘴角笑了笑:“你一個姑娘家,懂的倒挺多。”

“那是。”陳瀅坦然地接口道:“若我懂的少了,陛下也不會賜下金牌和口諭。陛下目光如炬,自然知道我是真懂還是假懂。”

言辭間還是不見半點客氣,且還總拿着元嘉帝的名頭來壓人。

這種針鋒相對的語氣,若換了一般的官員,只怕就要怒了。

只是,裴恕顯然並非一般的官員,甚至於,對於這種行事大膽的女子,他也不覺得奇怪,最多就是有些吃驚罷了。

他吃驚地看着陳瀅,那神情與其說是驚訝於她言語的大膽,莫不如說,是在訝異於一個貴女也能這樣直白地說話。

好一會兒後,他方才摸着下巴點了點頭,卻是沒說話。

他方才瞥了一眼那吏員的記錄,那上頭也記載着與陳瀅一樣的推斷。

那兩名吏員可是積年老吏了,過手的兇案不知凡知,經驗極為豐富,斷出屍首死亡的時間並不稀奇。

可是,國公府的這位三姑娘,僅憑一根腰帶的殘餘物,便能有如此推測,那可就很叫人稱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