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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瀅低低地“唔”了一聲,有點明白李珩在做什麼了。

被圈禁的流民……朝廷源源不斷的資助……災情始終沒有好轉……

這應該是一條黑色產業鏈。

這些流民失去了土地、親人與原鄉。而現在,他們甚至連自由也失去了。

不能回鄉,也不能去別的地方討生活,只能留在這裡,成為某些人向朝廷討要資助的工具。

這不是少數人就能做成的事,從下到上,這是一整條利益鏈。

若李珩不是微服出行,而是以濟南府未來知府的名義來到登州,陳瀅相信,這些流民一定會被安排在“合適”的地方,供他“親眼目睹”。

思及至此,陳瀅忽地想起了在碼頭看到的那群流民。

“碼頭的那些流民是否也有人控制?如果有,控制他們的人與這些米頭兒是否是一夥兒的?如果不是,則那些人又是什麼來頭?”考慮到葉青在說話方面超乎尋常的吝嗇,陳瀅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

“有。不是。海幫。”葉青以標準的葉式回答給出了答案。

“海幫。”陳瀅喃喃自語,不由便想起了第一世所知的、發源於清朝的“青幫”。

這個幫會最初的徒眾皆從事漕運行業,卻不知海幫是不是也與之相似?

心下思忖着,她便又問:“海幫的成員……”

“你問得太多了。”葉青似乎失去了耐心,抑或是這些涉及江湖幫派之事她並不想過多提及,再或者她本身也不太了解海幫的情形,於是打斷了陳瀅好奇寶寶式的發問。

陳瀅略有些遺憾地閉上了嘴。

偵探獲取信息最重要的渠道之一,便來自於對話,而葉青顯然並非好的談話對象。

“我來,你回去。”葉青走過來,指了指車廂角落的位置。

平實的口吻,並非命令,也不像是商量,而是在說出她認為最合理的建議。

陳瀅並沒有與之對抗的打算,便聽從她的安排,坐回了原處。

希望這位葉女俠的武功不要和她的人一樣死板。

在坐下來時,陳瀅如是想道。

“表姐,你怎麼換上這身兒衣裳了?”李惜似是並不樂於見到陳瀅與葉青走得太近,此時便問起了別事,還拿手扯了扯陳瀅身上的男式箭袖,滿臉艷羨:“我就說你躲在屋裡做什麼呢,卻原來是在換衣裳。表姐,我也想穿件這樣兒的,你叫人替我做一件可好?”

有些撒嬌的語氣,配合著她可憐巴巴的神情,小動物似地叫人憐愛。陳瀅朝她一笑:“自是好的,等到了濟南府,你叫小風箏把尺寸告訴尋真就是。”

“多謝表姐。”李惜喜孜孜地說道,視線掃過一旁的葉青,得意地“哼”了一聲。

這舉動充滿了孩子氣,似是深為能把表姐拉到自己這一方而感到歡喜。

陳瀅不由失笑。

看起來,即便知道葉青是來保護她們的,李惜對這個江湖客卻還是沒辦法親近起來。

陳瀅搖搖頭,不去與她理論,只安靜地坐在角落裡,任由李惜依偎着自己。

登州府的官道並不是四通八達的,黃縣城外的官道尤其如是,總長大約不超過二十里。因此,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車隊便踏上了黃土路。

在黃土路上行駛了沒多久,車隊便停了下來,略作修整,檢查馬匹與車輪等等,旋即重新啟程。

此地四季乾爽,黃土路倒也沒那麼泥濘,就是有點坑窪不平,到處都有碎石。

這樣的旅程終究還是很累人的,一路顛簸不停,車廂也前後左右地搖晃着。陳瀅自己倒沒什麼,就是很擔心李惜這個嬌嬌女吃不消。可她卻沒想到,在其後將近一個小時的晃動中,李惜半句多話都沒說,竟是咬牙忍了下來,委實叫人驚訝。

見她難受得小臉微白,連髮絲都被冷汗打濕了,身為母親的倪氏自是無比心疼,便拿了幾個錦墊給她墊着,李惜便拉着倪氏的手嚶嚶地撒嬌:“……等下車了要娘給揉揉,再叫秋霏給捶一捶,我……”

話未說完,車廂猛地重重一震,凄厲的馬嘶聲驟然破空而來,炸響在眾人耳畔。

李惜本是傾着身子說話的,此刻毫無防備,立時失去了平衡,“砰”地一聲直直撞上車壁,所幸陳瀅反應極快,將個軟墊提前擋在車壁上,李惜的腦袋並未直接觸及堅硬的木板,大部分力道都被卸去了。

而饒是如此,李惜還是痛得面色慘白,且因事發突然,連驚叫聲都不曾發出,只下意識地一把扯住陳瀅的衣袖,兩隻手不自覺地顫抖着。

“何事?”葉青立時問道。

“有人攔車。”前方傳來車夫的回道,陳瀅記得他叫馬老四。

此刻,他沙啞的語聲有若擰緊的發條,將車中氛圍旋得越發地緊,咽了口唾沫後,他又補充了一句,“是流民,很多。”

陳瀅心頭重重一跳。

由黃縣至招遠縣,這一路應該再無城池。而既無城池,則這些流民又是從哪裡冒來的?

此刻,葉青的身體已如狸貓般蜷起,動作輕巧地俯身前行,那奇異的柔韌感讓人幾乎忘記她的年齡。

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她來到車門處,伸手一推。

“呼啦啦”,車門大開,西風陡然捲起車簾,掃進大片陽光,明燦燦地鋪了半車。

陳瀅抬起頭,便見葉青舒展的身影正嵌在車門處,單手扣住門框,用以支撐身體的重心,大半個身子探出車外。

車子正在拚命減速,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吱啞聲,彷彿那木頭輪子下一秒就將斷裂,慣性使得車中諸人不由自主地往前衝去,唯有葉青如立平地,動都沒動。

數息之後,車輛終於停穩,曠野之上,疾風忽起、沙石翻飛,車身上傳來一陣泥沙拍打的“噼啪”聲。

“約莫有六、七百人。”葉青遙望遠處說道。

低沉的語聲中,似乎也含了一絲緊迫的意味。

陳瀅輕輕拍了拍李惜,示意她鬆手,旋即來到車門處向外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