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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真聞言,小臉兒便也跟着皺了起來。

身為大丫鬟,她自是為為主人的煩惱而煩惱。

蹙眉想了會兒,尋真驀地似是想到了什麼,喜道:“咦,婢子想起來了,二姑娘和四姑娘不還留在濟南么?若是兩位姑娘願意去女校教書的話,姑娘不就有了替手的人了么?”

陳瀅被她提醒,不由得眼前一亮。

這話還真沒錯。

陳湘與陳涵都是識文斷字的,陳湘在國公府的時候功課就很出色,陳涵雖然差了些,教這些女學生卻是綽綽有餘。

“這話很是。”陳瀅讚許地看着尋真,旋即卻又面露沉吟,道:“不過,這事兒還真說不準,只能等回到濟南後,我先試着與她們說說,看能不能成罷。”

雖然這是個好法子,但陳瀅不敢抱太大希望。

陳湘與陳涵未必願意去女校教書,她們有自己的考量,陳瀅並不想強人所難。

將此事暫且擱下,陳瀅便投入到了繁重的備課工作中,閑暇時,她要還張羅着在蓬萊縣購買海貨等物,用以回京後贈送親友。

兩天後,裴恕送信過來,陳瀅與他重返火災現場,在剩下的那幾幢木屋裡,找到了兩處起火點,並搜出幾件證物,其中最重要的一件證物,是一小塊燧石殘片。

裴恕一眼就認出,這種燧石是先帝時期軍中常用的,如今在一些不太重要的軍鎮中,也有人延用着這種燧石。

此乃軍用物資,平民不可能拿得到。

結合流民二錘死前證供的“兩個男子”,還有“北疆”之名的出現,此案系人為縱火的可能性,已經升到了最高。

拿到證物的當天,裴恕便離開了蓬萊縣。

他要儘快把東西送交太子殿下,自是能早一刻抵京,便早一刻抵京。

不過,在走之前,他把郎廷玉並那十名裴家軍都留了下來。

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得到了消息,知道陳瀅將要回盛京,於是便命郎廷玉他們將陳瀅護送回京城。

“陳三姑娘想是很快便要動身,待回京後,郎廷玉自會帶他們回到侯府,我手頭人手眾多,不差這十幾個兵卒。”

在流民營的營門前,裴恕如此叮囑道。

陳瀅知道他這是在謝她的幫忙,便未推辭,立在營門邊上,目送着他打馬遠去,心中唯願這縱火案能早一日結案。

次日一早,陳瀅便也啟程,先去煙台接回了薛蕊,隨後趕回了濟南。

接下來十餘日,陳瀅幾乎馬不停蹄,女校諸事的安排、拜別長輩親友、準備長途旅行的行囊,以及與陳湘姐妹的長談等等,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

好在一應事宜進展順利,陳湘姐妹也出乎意料地接受的陳瀅的建議,成為了女校的客座老師,算是解了陳瀅的燃眉之急。

當陳瀅再度坐上遠行的馬車時,時序已是四月中旬,濟南城綠柳成行、榴花勝火,仲夏的風拂來,似有蓮花的香氣縈繞其間。

這樣的季節,總不免讓人想起灞橋折柳、昔我往矣的情致來,大抵是婉轉且低回的,又有着一種洒然爽朗的意味。

然而,相較於北地的盛夏,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此時卻已是驕陽似火,熱氣蒸騰,熱得讓人打不起精神來。

四月十五,正是芒種節氣。

這一天,又是天氣晴好,灼烈的陽光兜頭蓋臉地灑下,未到午初,國公府門前那幾株高大的桐樹,就已經連葉片兒都曬得打了捲兒,蔫搭搭地垂着,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

那門子嫌屋中氣悶,便將小竹案並小竹椅子搬到外頭,坐在那門廊下頭迎風,順帶盯着那跟班兒的小廝粘知了。

“你們這起子憊懶東西,動作可快着點兒,再叫大爺我聽見那知了叫,必要回了管事,叫他老人家狠狠地罰你們。”他大聲地嚇唬着那幾個小廝,一面便端起茶壺,吸溜了一口涼茶,旋即便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夏日天長,又才用罷了午飯,這時候正是人最渴睡之時。

見那幾個小子拿着長竹篙,兩眼瞪得大大地粘着知了,並不敢偷懶兒,門子放心下來,耳聽得那知了聲叫個沒完,越發催得人睏倦,他便將茶壺放了,打了個大哈欠,手裡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昏昏然地閉上了眼睛。

“勞駕。”一個溫和有禮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門子驟然被驚醒,一個激靈就站了起來,還以為是哪個管事來了,手裡的蒲扇也掉在了地下。

可是,待他睛細看時,那顆心便立時落回肚中,不由得伸了個懶腰,順手端起茶壺喝了口茶,懶洋洋地向來人吐出了兩個字:“找誰?”

青布長衫、粗布皂鞋,身後背的包袱皮兒已經很舊了,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束髮之物也只是一根布條兒。

很顯然,來人非富非貴,縱使長衫在身,也不過是個窮秀才罷了。

怕是打秋風的。

門子迅速得出這個結論,抬着頭,眼皮子向下耷拉着。

這是應付打秋風的他慣有的嘴臉。

這門上哪一年不要來幾撥打秋風的?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呢,何況他們國公府?

若非今兒午時喝了盅好酒,心情不錯,這時候門子應該已經罵將出來了。

也不瞧瞧這是哪裡?一個窮光蛋竟然還想蹬鼻子上臉,這偏門兒豈是這群打秋風的可走的?

“那邊有個小門兒,你去那裡吧。”門子頭也不抬隨意指了個方向,便俯身去拾扇子。

這時候眯個小盹兒,最是舒服了。

他坐回竹椅,正想要繼續方才被打斷的午覺,驀地便聽見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徐阿福,你不認得我了么?”

竟是一口道出了他的名字!

徐阿福霍然抬頭,看向來人的臉。..

當了這麼些年門子,他早就養成了“只看衣冠不看人”的習慣,只是,如今那人連自己的名姓都道出來了,他這才想起來去看看人家的長相。

只是,當視線落在眼前那張清瘦的面龐上時,徐阿福的嘴巴一下子就張大了。

“二……二……老……”手中的扇子“咣”地一聲磕在竹椅上,復又落了地,徐阿福搖搖晃晃站起來,朝後退了兩步,“撲通”一聲坐倒在地,顫着手指向來人,上下牙不聽話地碰在了一處,好容易才碰出了一句整話:

“二……二老爺……您是……您是……二老爺?”

“是我,阿福,總算你還沒忘了我。”來人說道,向他笑了笑。

徐阿福用力地揉着眼睛,揉了一回,再揉一回。

來人確實是二老爺。

他沒看錯。

他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他看得很清楚。

這穿着青衫的男子,的的確確就是失蹤了八年的國公府二老爺——陳劭。

徐阿福獃獃地坐在地上,手腳都是麻的,半天都沒爬起來。

陳劭溫和地看着他。

雖然青衫破舊、衣袍簡素,可他卻有着一張讓人難忘的容顏,如月夜下孤立懸崖的竹,峭拔而又俊挺。

徐阿福的眼眶一下子就濕了。

縱使添了幾許滄桑,那張臉,卻仍舊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他顫抖着嘴唇,口中發出“啊……啊……”的音節,想要起身行禮,又想要回身叫人,一時間完全失去了方寸。

陳劭立在門外看他,笑容溫潤、神情寬和。

燦爛的陽光篩過樹葉,在他身上落下斑駁的影子。

他抬起手,撣了撣身上青衫,舉目望向國公府高大的門楣,溫潤的臉上,掠過了一個極淡的笑。

“二老爺,您……您可算是回來了!”徐阿福終是迸發出一聲哭喊,連滾帶爬地撲倒在他腳下,嚎啕大哭起來。

“是啊,阿福,我回來了。”陳劭溫言道,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提起袍擺,跨入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