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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什麼都沒說。”李氏拿筷子攪動碗中白粥,面容疲倦:“北邊兒這幾日連着下大雨,山洪把路給淹了,他們只能繞道而行,如今都還沒到地方兒呢。”

她擱下筷子,換了柄瓷湯匙。

紅瑪瑙匙柄襯着她微現青筋的手,瓷白的,像沉實的雪。

稻米的清香散逸着,填補了這沉默的房間。

陳瀅不再多問,安靜地與李氏用罷了飯,又陪她喝了盞茶,李氏便命她去了。

回屋後,陳瀅將院中雜事處置了幾件,又寫了會兒大字,大篆忽地挑簾走了進來,笑眯眯地彎着一副眉眼:“姑娘,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呢。”

陳瀅忙又回至正房,卻見李氏坐在案邊,還穿着上午去見許老夫人的衣裙,原先似是在出神,見她來了,方才展顏。

“今兒娘這心裡有些不舒服,委屈阿蠻了。”她將陳瀅攬到懷中,柔聲說道,又摸摸她的頭髮,嘆了口氣:“我的阿蠻最是懂事,娘真慶幸當年生下了你。”

陳瀅輕偎着她,低語寬慰:“女兒一點兒不覺得委屈,只希望娘心情好些。”

李氏摟着她的胳膊緊了緊,復又低低一嘆:“如果沒有你陪着,娘真不知這些日子該怎麼熬過來。娘如今便說句實話,娘這心裡,當真是……累極了。”

她再不復此前洒脫,塌下肩膀、沉着腰,憂愁、煩躁、哀怨,輪番出現,鎖住的眉心下頭,眼底有戾氣一閃而過。

你叫她如何不恨?

陳劭一去八年、杳無音信,她恨;

周氏姐弟的出現、他們認親的地點與方式,她也恨;

無休止的議論與注視、每一日都不得不強打精神表現得若無其事,她更恨。

“有時候,我真恨不能你爹別回來。”李氏咬着牙,雙目泛紅,面色卻是沉沉:“他不回來,我倒還清靜些,也沒這麼多眼睛看我笑話兒,更不必被這些言語議論壓得連喘口氣都難。”

她用力地呼吸着,雙肩越向下陷,仿若背上有千斤重擔。

陳瀅心頭有些發緊,張口便道:“娘……”

“罷了,如今我什麼也不想聽。”李氏打斷了她,鬆開手,將陳瀅的頭髮理了理,悵然而嘆:

“現如今這情形,外人說什麼皆無用,因他們不是我,更不是你父親。相比較別人,你父親的話才更有用。”

她看着陳瀅,眸光在一瞬間變得怔忡,彷彿要從她的臉上,見到別一個人的模樣。

隨後,她便搖了一下頭,自嘲一笑:“阿蠻是不是覺得為娘挺傻的?都到了這步田地,竟還想着要與他……與你父親……說話。”

“娘要去見父親么?”陳瀅看着她,安寧平靜的眸子,水一般剔透。

李氏苦笑:“不見又能怎麼著呢?我倒也不想,但總這麼拖下去也不是法子,你父親到底是怎麼個意思,我也很該聽聽才是。”

語畢,悵然若失:“到底夫妻一場。”

嘆惋怨懟不甘,種種皆著形色,情緒還是鮮活的。

陳瀅最怕她灰心,見如此說,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十餘日來,無論身體如何不適,陳劭都會派人登門,有時是巧兒傳話,有時是長隨送禮,有時是小童捎吃食,末了兒,皆會邀李氏去枕霜居小坐,日日如此。

他顯然急欲和妻子一晤,若非身體之故,怕就要親自來請。

李氏的態度卻是消極。

傳來的話她照聽、送的東西她也照收、吃食也會嘗,但,不肯回一字,更不願踏足枕霜居半步。

陳劭越是耐心討好,她的反應就越冷淡。

陳瀅很理解李氏。

無論哪個女人,經此一事,都不可能大度到不去計較。

可同時,她也並不贊同李氏與陳劭冷戰。

溝通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式,她的父母是分是合,總要有個定論。一直這樣懸而未決,只會讓事情越發複雜。

如今李氏終於鬆口,陳瀅自是樂見。

“娘已經決定了么?”她再度問道,細細端詳李氏神情。

她不希望李氏勉強自己。

雖然,這樣的會面,多少總會有幾分勉強。

李氏輕輕地“嗯”了一聲,強打起精神坐直身子,望去窗外:“娘決定了,就今兒下晌去。”

下決心似地用力捏緊手中帕子,她轉回視線:“我自個兒去便罷了,我兒便不必跟着了。”

“娘也別著急,如果今兒累了,那就明兒去也行。若是覺得疲倦,娘就一直歇着也沒什麼的。”

李氏轉變態度雖好,但若強拗心意,很可能會得來反效果。

這話暖了李氏心肺,她拍了拍陳瀅的手,那眼底深處的戾氣已然散去:“我兒也別勸了,娘心意已決。”

見她已經下定決心,陳瀅自不會再勸,便陪她拉起家常來,直到用罷了午飯,才在她的催促下回了屋兒。

為怕李氏覺着難為情,接下來陳瀅便沒有再過多地關注她的動向,只聽尋真時不時報來消息,一時說李氏換了新的衣裳、戴了新的首飾,一時又說李氏是從鑿開的那扇小門兒去了枕霜居,一時又說李氏與陳劭說上了話,兩個人似是聊得挺好。

李氏這一去,直到黃昏將至,亦不曾迴轉。

陳瀅獨自一人用罷了飯,到底放心不下,便差了知實去正房打聽,未幾時,知實便帶着紫綺一同來到了西廂。

“你怎麼來了?”見紫綺居然跑來了,陳瀅頗為訝然。

紫綺可是李氏身邊最得用的丫鬟,李氏走到哪裡都會帶上她,如今怎麼她獨個兒回來了?

紫綺聞言,面上不期然地便湧起兩團紅雲,神情似是尷尬,又像是有些歡喜,道:“回姑娘的話,是夫人遣我……我們回來的。”

“你們?”陳瀅更是訝然,站起身來:“你是說,你和絳雲都回來了?”..

“是,姑娘。”紫綺咬着嘴唇點了點頭,面色越發不自在:“還有……羅媽媽……也帶着丫頭婆子們……都回來了,大伙兒都是在後罩房吃的飯。”

李氏身邊竟是一個人沒留么?

“那誰服侍我娘呢?”陳瀅問道,一時間完全沒轉過彎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