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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衣裳擦擦吧,別總不知道用。”將帕子塞進他手裡,陳瀅轉身上車,語氣動作流暢自如。

裴恕懵了。

方才不是才給過他一塊帕子,如今還在他袖子里還藏着呢,怎麼她又拿來一塊?

不是,這什麼意思啊?

他獃獃地站着,雨傘還舉在原處,身體也保持在忽然停步的那一刻。

掌心裡,卻是柔軟絲滑的觸感。

“砰”,傘面像撞上了什麼東西,往旁歪了歪。

裴恕驀地醒過神。

“小侯爺,您擋道兒了。”梳雙髻的小丫鬟鼓着眼睛,氣呼呼地,高舉着小傘撞他的大傘。

是她的大丫鬟。

裴恕認出來人,下意識地退後,眼睛卻像被什麼勾住,忍不住要往車廂里探。

可惜,車門半掩,他想看見的那個人,並未得見。

“尋真快上車。”車中有人說話。

不是她乾淨如水的聲音,倒像是個年長的婦人。

尋真“哦”一聲,快速爬上車,大力關門,臨了兒還不忘示威似地瞪了裴恕一眼。

“多謝小侯爺,我先回去了。”

這一回,終是他聽慣了的聲音,寧靜若水,淺淺淡淡、清清凈凈,漣漪般地散開。

蹄聲響起,馬車緩緩駛離。

裴恕站在原處,直瞪瞪看着馬車行遠,手裡的傘,歪了。

方才就被撞歪了,他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加上這塊帕子,他的手上,一共藏了她三塊帕子。

他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腦袋,全然不顧雨傘落地,咧開嘴笑得像個傻子。

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兩塊”的後頭,應該接上“帕子”。

這就是她跟他打的啞謎。

她早就知道他偷藏了她兩塊帕子。

知道了,也不生氣,也不討回,就告訴他,我知道了。

然後,又給了他第三塊。

裴恕的嘴快要咧到耳根兒去了。

早知道就不瞞着她了,大大方方地當面兒收起來,想來她也不會生氣……的吧?

裴恕的嘴角往裡收了收,有點兒拿不準。

別的不論,先藏好帕子再說。

他飛快地將那煙水綠的帕子塞進袖中,動作小心,順勢把腳下某個礙事的東西踢開。

他忘了那是雨傘。

方才還被他珍而重之地拿着,此刻,青布傘孤零零倒在地上,仰面朝天,淋得濕透。

裴恕笑眯眯地摸着下巴。

她方才那個話,應該是好的意思吧?

應該是的吧?

心裡七上八下地,他背着兩手原地踱步,渾忘了仍在雨中。

“爺,爺,您這是幹嘛呢?”郎廷玉一早就在遠處瞧着了,此刻實在看不過眼,跑過來問。

一見他來,裴恕立馬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張口就要說話。

郎廷玉兩腳離地,驚恐地看着他。

望着眼前這張傻乎乎的臉,裴恕的千言萬語,飛快地收回肚中。

罷了,問這個傻瓜幹嘛,他能知道什麼?

“怎麼才來?眼瞅着爺淋雨么?”惡狠狠地罵一句,裴恕一把將人給搡開。

郎廷玉落地後打了個趔趄,好容易站穩,只覺莫名其妙。

“傻愣着幹嘛?我的傘呢?”裴恕瞪他。

不是你自己踢飛的么?

郎廷玉心裡嘟囔着,不敢拖延,三步並兩步跑過去,拾起傘送了回去。

裴恕伸手接過,高高舉着,也不管那傘里已然濕透,正滴滴嗒嗒往下滴水,大步就往回走。

轉身的一剎,他的嘴又咧開了,好似這漫天細雨化作了飛花,飄飄蕩蕩,落在春深處……

元嘉十六年六月二十一,國公府殺人案三法司會審當日,盛京城艷陽高照,西南風掠過這座宏偉的城池,洗去夏日燥熱,帶來了幾分涼爽。

將要立秋了,京中人等一時倒嘆,今年夏天委實走得太快,那繁花似錦的時節,終將落幕,餘下的,便只有蕭索的冷寂與寒涼了,只消想一想,就覺得心裡也涼靜起來。

案件會審的地點,便選在了大理寺正堂。

身為古代最高法院,於大理寺審大案、要案、重案,亦是常例。

陳瀅早早便到了,將需要呈堂的證人、證物等先行安置妥當,方才進入正堂。

堂廡闊大、高柱軒梁,朱紅椅案與黑色廊柱交織,肅穆而又莊嚴。

陳瀅立在堂下最邊緣,望向堂前端坐的數人。

這幾人皆身着大紅官服,其中兩個陳瀅都認識,一個是坐在左首的刑部侍郎曹子廉,另一個,則是大理寺卿徐元魯。

前者曾出現在興濟伯府沉屍案現場,至於後者,陳瀅前幾日在西客院兒中才見過,又曾聽裴恕介紹,印象很深刻。

此刻,徐元魯居中而坐,曹子廉居左,而在右側,則坐着一個年約六旬、樣貌刻板的男子。

陳瀅知道,這一位,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無咎。

三法司會審,是以都察院、大理寺與刑部各出侍郎以上官員,聯合審案的一種形式。

換言之,眼前三位,皆是三品高官。

便在陳瀅觀察他們之時,這三人正在低聲交談,神情嚴肅,偶爾一兩道眼風掃來,意味不明。

元嘉帝來得比陳瀅想得要早些,她才坐下沒多久,皇帝依仗便到了。

雖然已經極盡簡單,但皇帝出行,那一整套過程還是相當繁瑣的。

好容易走完這套程序,在大堂的左側、三位官員的背後,便架起了一道精美的四扇屏風。

元嘉帝坐在屏風後,兩旁近衛分列。

即便是皇帝駕臨,也不能太過干預案件的審理。對於這樣的安排,陳瀅是如此理解的。

至此,諸事已畢,徐元魯簡短地說了兩句開場白,便肅聲宣布:“將人犯紫綺帶上來。”

不一時,門外響起腳步聲,紫綺被兩名女吏押進正堂。

數日未見,她消瘦了許多,兩眼凹陷、顴骨聳立,嘴唇上乾裂起皮,皮膚毫無光澤,形容憔悴。

因罪名尚未敲定,此案又很重大,故她並未戴刑具,被兩女吏押到堂前後,便正面朝前跪了下來。

在這整個過程中,紫綺不曾往別處望過一眼,跪下後,兩眼便直直地盯着地面,聽憑徐元魯宣讀罪狀,神情木然。